學達書庫 > 法捷耶夫 > 毀滅 | 上頁 下頁 |
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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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一會,他非常惱火的回來了,但是極力不顯露出來。 「麥傑裡察去偵察,叫我們在這兒宿營,」他克制他說,但是大夥都聽得出他的聲調裡帶著饑餓和怨恨的意味。 「怎麼,就這麼餓著肚子?!他們在那邊打的是什麼主意?」周圍都叫嚷起來。 「這就叫休息呀……」 「見他的鬼!」莫羅茲卡附和說。 前面的人已經下了馬。 萊奮生因為沒有確切知道黃泥河子下游的敵人是否已經撤退,所以決定在原始森林裡過夜。但是他希望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他也能派出偵察去摸出一條潛入土陀一瓦卡山谷的道路,因為那邊馬匹很多,糧食充足。 一路上,他肋部的無法忍受的疼痛都在日益加劇。他已經懂得,這種病痛是由於疲勞和貧血引起的,只有經過幾個星期安定溫飽的生活才會好轉,但是,他更明白,在今後很長一個時期裡他都不會有安定溫泡的生活,因此,他一路上都在使自己適應這個新情況,並且使自己相信,這是他一向都有的「小毛病,根本算不了什麼」,決不妨礙池去完成他認為自己有義務完成的那件工作。 「照我的看法應該前進……」庫勃拉克第四次重複說,他不聽萊奮生說話,眼睛望著他的長靴,老是糾纏不休。他這種人只知道要吃,除此之外一點都不願意知道。 「好吧,如果你一定要走,你就走你的吧……你自己走,讓一個人代替你,你走你的好啦……可是我們犯不上讓整支部隊去冒險……」 萊奮生說話的神氣,仿佛猜到庫勃拉克正是在作這個錯誤的打算。 「走吧,老兄,最好去派一下哨,」他不再去聽排長新的意見,又補充說。但是他看出庫勃拉克還要堅持,就突然把眉毛一皺,聲色俱厲地問:「怎麼?」 庫勃拉克抬起頭來,夾夾。 「派人騎著馬到前面去沿途巡邏,」萊奮生不改變原來的帶著一點嘲弄的聲調,接下去說。「在後面半俄裡的地方放上步哨,最好是在我們經過的那個泉水那裡。明白嗎?」 「明白,」庫勃拉克板著臉說,邊奇怪自己為什麼要言不由衷。「這個西面派的瘟神」,他這樣想道,心裡懷著對萊奮生不由自主的、用尊敬掩蓋著的敵意以及對自己的憐恤。 夜裡萊奮生突然醒來,——這是他近來常有的情形,——想起他跟庫勃拉克的這次談話,就點上煙捲,前去查崗。 他悄悄地在陰燃的篝火中間穿過,極力避免踩在熟睡的人們的大衣上。靠最右邊的一堆篝火燃得最旺,值班人蹲在火旁,伸出手去烤火,他顯然是在出神,黑羊皮帽滑到腦上,眼睛睜得大大的,好象在沉懸,臉上還露出善良的、孩子般的笑意。「多好啊!」萊奮生想道。他看到這些微燃的藍色篝火和微笑的值班人,又想到在黑夜中朦朧地等待著的一切,一陣隱隱的、寧靜而又有些駭人的喜悅,頓時湧上頭,他不知為什麼恰恰要用這句話來表達他的喜悅。 於是他把腳步放得更輕,走起來更小心並不是怕被人覺察,而是怕把值班人臉上的微笑驚走。但是那人始終在出神似地對著火光微笑,大概是這火光和原始森林裡傳來的馬兒吃草的清脆的聲音,使他回憶起童年夜牧的情景:一彎新月照著滿是露水的牧場,遠遠地傳來村中的雞啼,安靜下來的馬群不時把絆繩弄得發出聲音,篝火的活潑的火苗在孩子們迷惘的眼睛前面晃動——那堆篝火早已熄滅,因而它在值班人的想像中就顯得比眼前的更為明亮、更為溫暖。 萊奮生剛離開宿營的地點,就被芬芳潮濕的黑暗包圍起來,腳底下踩著什麼有彈性的東西,陷了進去;空氣中散發出菌類和朽木的氣味。「多麼可泊!」他心裡想著,回頭看了一看。後面連一線金色的微光都不見營地仿佛連同微笑的值班人一齊都陷到地下去了。萊奮生深深呼吸了一下,有意跨著輕快的步子,順著小路往深處走去。 走了一會,他聽到潺潺的泉水。他站下來聆聽了一會黑暗中的聲音,後來暗自笑了一笑,便加快腳步,故意弄出悉悉的響聲,好讓人們聽到。 「誰?那邊是誰?」從黑暗中傳來一個發抖的嗓音。 萊奮生聽出是密契克,並不答應,徑直向他走過去。在令人瑟縮的寂靜中,槍閂響了一下,可是子彈卡住了什麼,發出可憐的軋軋聲。聽得出,密契克兩手焦急地拼命要把子彈推進槍膛。 「應該常擦油,」萊畜主嘲弄他說。 「啊,原來是您?」密契克如釋重負,脫口說了出來。「不,我是常常擦的……不知道裡面有什麼毛病……」他惶惑地看了隊長一眼,忘記關上槍閂,就把步槍放了下來。 密契克值的崗是半夜第三班。派崗的跨著不慌不忙的腳步沙沙地踏著亂草離去還不到半小時,密契克已經覺得自己站了很久了。在這個對他抱有敵意的、廣大的世界裡,萬物都在俏悄地活動著,緩慢地過著人們所不熟悉約、警惕的、兇猛的生活,唯有他是孤獨的,和他的思想單獨相對。 實際上,在這全部時間裡,索繞在他腦際的只有一個念頭。這個念頭不知是在什麼時候和怎麼會在他頭腦裡產生的,但是現在他不論想什麼,歸根到底必然要回到這個念頭上來。他知道,這個念頭他無論對什麼人都不會說,他知道,這個念頭是不好的,極其可恥的,但是他也知道,現在他已經不能拋開它他一定要竭盡全力來實現它,因為這是他剩下的唯一的和最後的希望了。 簡而言之,這個念頭就是要千方百計地設法儘快離開部隊。 從前他覺得,過去在城裡的生活非常枯燥乏味,而現在,當他想到又能夠恢復那種生活的時候,他覺得那種生活非常快活自在,是唯一合理的生活。 密契克看到萊奮生的時候所以感到惶吾,主要倒不是因為步槍出了毛病,而是因為他在轉著這些念頭的時候冷不防有人來了。 「真是個好樣的戰士!」萊奮生溫和他說。在看到微笑的值班人之後,他不願意發脾氣。「站在這兒有點害怕,是嗎?」 「不……怕什麼,」密契克發窘了。「我已經習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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