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法捷耶夫 > 毀滅 | 上頁 下頁
二十四


  這次出去偵察,對密契克是個求之不得的好機會。從他進部隊以來這短短的時間裡,他沒有完成的工作、沒有履行的諾言和沒有實現的願望實在大多,到後來即使能完成其中的一兩項,也沒有什麼意義,起不什麼作用了。然而這些事堆在一塊越壓越重,越使他運不過氣來,越使他痛苦;使他無法沖出他那狹隘得荒謬可笑的小圈子、他認為,這一次他只要表現得很勇敢,就可以一舉衝破這個沒有意義的狹小的圈子。

  他們在破曉前出發。山脈上原始森林的材冠微泛紅光,山下村中的公雞正唱第二遍。天氣寒冷,四周一片黑暗,有些陰森森的。這不平常的環境、危險的預感和成功的希望,在他們而人心中激起一種鬥志昂揚的情緒,在這種情緒下,其餘的一切都顯得無足輕重了。熱血在體內波動、肌肉變得富有彈性,但是空氣卻寒冷刺骨,甚至發出脆折的聲音。

  「啊呀,瞧你的馬滿身都是疥癬,」巴克拉諾夫說。「你沒有照管它還是怎的?真糟糕——這一定是庫勃拉克糊裡糊塗,他大概沒有教你怎麼照管它吧?」巴克拉諾夫再也不相信、一個會養馬的人,竟會有臉把馬兒糟蹋到這等地步!「他沒有教你,是嗎?」

  「叫我怎麼說呢……」密契克發窘了。「反正他不大肯幫助別人。我又不知道去向誰請教。」

  他因為說謊感到慚愧,在馬上如坐針氈,不敢對巴克拉諾夫正視。

  「隨便問誰都行。我們那邊有好多能手。打起仗來也不賴……」

  密契克一反幾乎被他接受了的「黃雀」的看法,對巴克拉諾夫漸漸發生好感。巴克拉諾夫是那麼結實,那麼圓滾滾的,坐在馬鞍上好像是牢牢安裝在上面似的。他的渴色眼睛裡運出機靈,什麼事他一聽就明白,立刻把值得注意的和無關緊要的區分開來,然後作出切實可行的結論。

  「暖呀,老弟,我一直在看,你的鞍子怎麼老是來回晃蕩!你將後面的肚帶收得太緊,前面的反而搭拉著。應該翻個過才對。來,我來給你重擱一下。」

  密契克還摸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巴克拉諾夫已經下了馬,動手弄鞍子了。

  「嗨……你的鞍墊也卷起來啦……下來,下來,馬都被你糟蹋壞了。我們來徹底重搞一下。」

  走了幾俄裡之後,密契克對巴克拉諾夫已經心悅誠服,相信巴克拉諾夫的確比他強得多,聰明得多,不僅如此,巴克拉諾夫還是個非常堅強勇敢的人,所以他密契克應該永遠心甘情願地服從他。在巴克拉諾夫這方面呢,對密契克倒是毫無成見,雖然他很快就感到自己比他強,但是他以平等的態度同他交談,極力要單憑自己的觀察來確定他的真正價值。

  「是誰派你到山裡來的?」

  「唔,我嘛,其實是自己跑來的,不過證件是『極端派』給我開的……」

  想起斯塔欣斯基當時的怪異舉動,密契克說的時候竭力沖談介紹他前來的那個團體的作用。

  「極端派?你不該跟他們搞在一塊——這批傢伙盡胡搞……」

  「其實我根本不管那一套——無非是因為那裡面有我幾個中學裡的同學,所以我就……」

  「你念完了中學?」巴克拉諾夫打岔說。

  「什麼?哦,是念完了……」

  「這很好。我也進過技工學校。學的是旋工。可是沒能念完。你明白嗎,因為我上學太晚,」他好象替自己分辯似地解釋說。「進學校以前我是在造船廠做工的,想等我弟弟長大些再說,這時候,局勢就亂了……」

  停了一會,他又沉吟地拖長聲音說:

  「是一啊——中學——我小時候也曾想過進中學,可是沒有辦法呀……」

  顯然,密契克的活勾起了他許多不必要的口憶。密契克突然熱情迸發地一再證明說,巴克拉諾夫沒有進過中學根本不是一件壞事,甚至是一件好事。他不自覺地變成要讓巴克血諾夫確信,儘管他沒有受過教育,但他卻是個非常聰明的好人。可是巴克拉諾夫卻看不出自己的失學究竟有多大的好處,對於密契克的比較複雜的議論也毫不理解。因此他們沒有能夠推心置腹地暢談一番。而入催著馬默默地跑了好一會。

  沿途碰到的一些偵察兵還是照樣扯謊。巴克拉諾夫聽了直搖頭:到了離索洛緬納雅村還有三俄裡的一個田莊裡,他們把馬匹留下,步行前往。太陽早已西斜,困倦的田野裡,滿眼都是農家婦女的花頭巾,粗大的麥捆投下了寧浴、濃密而柔軟的陰影;這時迎面來了一輛大車,巴克拉諾夫就向車上的人打聽,索洛緬納雅村裡有沒有日本人。

  「聽說早上來了四五個,可是這晌怎麼又不聽說了……他們要來,但願也等我們割完麥子再來,滾它媽的……」

  密契克的心噗通噗通地跳起來,但他並不感到恐懼。

  「這麼說,他們是真的到了莫納基諾了,」巴克拉諾夫說。

  迸村的時候,有幾條狗朝著他們們洋洋地吠叫了幾聲。他們看見一家門前用杆子吊著一捆草①的客店,門口停著一輛大車,就走進去按照「巴克拉諾夫式」飽喝了一頓牛奶:就著麵包啊了一小缽牛奶。後來密契克每次回想起這次行軍的時候都猶有餘悸,眼前總要浮現出巴克拉諾夫滿臉帶著幸福的微笑、上唇還沾著牛奶就走到街上的模樣。他們走了不多幾步,迎面就有一個胖婦人提著裙子從小巷裡跑出來。她一看見他們,就發槽似地站住了。她的眼睛瞪得好象要從頭巾下面跑出來,嘴巴象被捕的魚兒那樣大口大口地吸氣。她突然用十分尖細刺耳的聲音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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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舊時俄國的客店常在門前用杆子吊著一捆草,使旅客從遠處便可以看到——譯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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