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法捷耶夫 > 毀滅 | 上頁 下頁
二十二


  密契克望著他,不由也躍躍欲試,雖然他認為這種故事是不能登大雅之堂的,而且拼命裝出一副不屑一聽的姿態,骨子裡他卻愛聽這一類的東西。可是他又怕這樣一來,會引得大夥帶著詫異的神氣看他,弄得他非常尷尬。

  結果他並沒有加入,就這樣懷著對自己的不滿和對大夥、特別是對萊奮生的怨恨,走開了。「管它呢,」密契克委屈地緊抿著嘴,想道,「反正我是不會去服侍它,隨它死也罷,活也罷。看他會說什麼,我反正不怕……」

  從此,他果然不再去照管那匹馬,只是在蹈馬的時候牽它出去,偶而牽它去飲點水。假如他碰到的是一位比較管事的排長,他可能很快就得挨駡,但是庫勃拉克對排裡的事一向不過問,一切都聽其自然。「老廢物」滿身長瘡,既沒有草吃,又沒有水喝,別人看它可憐,偶而照顧它一下。密契克被看做是「二流子和自高自大的人」,很不得人心。

  全排只有兩個人跟他比較接近,那就是皮卡和「黃雀」。但他和他們結交並不是因為跟他們合得來,而是因為除了他們他便不會跟別人交朋友。「黃雀」是自己找上來的,拼命向他討好。有一次,密契克因為沒有擦槍同班長吵了一架,獨自躺在屋槽下,望著天花板發呆。「黃雀」趁此機會搖搖擺擺地走到他眼前,嘴裡說著:

  「生氣了嗎?得啦!這種人沒有知識,頭腦不清楚,犯得上跟他計較嗎?」

  「我沒有生氣,」密契克歎了口氣說。

  「那末是感到寂寞了吧?這就又當別論了,這我是可以理解的……」『黃雀」在卸下的前段大車上坐下,用慣常的動作把塗了好多油的靴子縮到身前。「有啥辦法呢?您知道,我也寂寞——這兒的知識分子很少。除了個萊奮生,可是他也……」「黃雀」揮了揮手,意義深長地望瞭望自己的腳。

  「他怎麼樣啊?」密契克好奇地追問道。

  「唔,您要知道,其實他根本不是個真有學問的人。不過是很有心計罷了。拿我們做墊腳石來給自己積累一點資本。您不信?」「黃雀」苦笑了一下。「一點也不假!您,當然以為他是個勇敢非凡的天才統帥羅。」「統帥」這個詞,他是含著特殊的意味說出來的。「得啦吧!這都是我們自己的臆想。我跟您實說吧……就拿我們撤退這個具體事例來說:我們不去神出鬼汲地打擊敵人,粉碎他們,反而跑到這麼個人跡不到的地方來。還說什麼你們要知道,這是出於高度的戰略考慮呢!我們的同志們也許在那邊遭受犧牲,可是我們這兒卻在講什麼踐略考慮……」「黃雀」隨手把車輪上的鐵銷子拔了出來,又氣惱地把它塞回去。

  密契克並不相信,萊窗生果真象「黃雀」形容的那樣。不過覺得聽聽也頗有意思,他有好久沒有聽到這樣有修養的談吐了,而且不知為什麼他希望這裡面有幾分是真實的。「難道真是這樣?」他欠身起來,說。「我倒覺得他為人非常正派。」

  「正派?!」「黃雀」聽了大吃一驚。這時他的聲音失去了平時甜膩的音調,露出了自以為高明的口吻。「您真糊塗。您再看看,他所賞識的是些什麼樣的貨色!巴克拉諾夫算什麼東西?毛頭小夥子!自以為了不起,他哪裡當得了隊長的助手?難遭就找不到別人?當然,我自己是個有病的人,渾身是傷我中過七彈,耳朵也被炮彈震聾,我根本不羡慕這種麻煩差事。不是我自吹自擂,至少我不會不如他……」

  「恐怕他不知道您在軍事方面是很內行的吧?」

  「我的老天,他會不知道!這件事,您無論去問誰,誰都知道。當然羅,有好多人嫉妒我、會對您說我的壞話,不過這無論如何總是事實!」

  漸漸地,密契克精神也好起來,開始對他談起自己的心情。他們在一塊度過了一整天。這樣往來了幾次之後,密契克雖然非常討厭「黃雀」,但是又覺得離了他不行。要是多日不見他的面,他甚至會主動去找他。「黃雀」教會他怎樣巧妙地逃避值日和炊事工作——這一切已經喪失了新鮮的魅力,戍為討厭的負擔了。

  從此,如火如蕪的部隊生活就變得和密契克漠不相關了。他看不到部隊這個機器裡面的主要動力,也感覺不出所做的一切都是必需的。這樣的冷漠淹沒了他對於勇敢的新生活的全部美夢,儘管他已經學會跟人頂嘴,不怕別人,曬黑了皮膚,衣服穿得邋裡邋遢,外表上變得跟大夥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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