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費曼 > 別鬧了,費曼先生 | 上頁 下頁 |
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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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權充化學家 我和那位童年老友在海灘上碰面之後,他告訴我現在他懂得一套在塑膠上鍍金屬的方法。我說這不可能的,因為塑膠不導電,你無法接上電線的。但他說他可以在任何材料上鍍上金屬。為了要讓我心服,他還撿起沙裡的一個桃子的核,說他能在上面鍍上金屬。 整件事情最好的是,他安排我到他的小公司工作。公司位於紐約一幢房子的頂樓,全公司總共才四個員工,他的父親負責籌措資金,是公司的——我想——「總裁」。 我的朋友是「副總裁」,另外一個傢伙負責推銷,我則是「化學研究部主任」,他那不怎麼聰明的弟弟負責洗刷瓶子什麼的;公司內有六個金屬電鍍槽。 他們的電鍍程序是這樣的:首先在硝酸銀溶液裡加入還原劑,再讓由此產生出來的銀沉澱在要鍍的物體上,情形就好像在製造鏡子一樣;接下來把鋪著銀的物體放在電鍍槽裡,金屬就可鍍到銀上面。問題是,那層銀會一直粘在物體上嗎? 答案是不會,它剝落得才容易呢。因此在中間往往要多加一道手續,因材料而異。比方說,像電木(Bakelite,酚醛樹脂)——這是當時很重要的一種塑膠——我的朋友就發現,他只要先把電木噴砂打磨過,再把它放在氫氧化亞錫(stannous hydroxide)溶液裡泡上幾小時,讓溶液滲進電木表面的小孔裡,那麼在電鍍之後,銀層就會牢牢地附在電木上。 但這個方法只適用於少數幾種塑膠上,而當時新塑膠材料不斷出現,例如甲基丙烯酸甲酯(methyl methacry late,我們稱為壓克力的塑膠材料),開始時簡直無法電鍍。又像價錢便宜的乙酸纖維素(cellulose acetate),起初也是無法處理。後來我們發現可以先把它放到氫氧化鈉溶液裡泡一下,然後再放進氫氧化亞錫溶液裡,電鍍效果就會很好。 我在那裡當「化學家」當得還蠻成功的。我的優勢是我那朋友從未學過化學,從來沒做過什麼實驗;他做的很多事情都是碰巧做對、無法重做一次的。我則把不同材料的球放在瓶子裡,把各種化學品倒進去,詳細記錄,因而找到方法,能電鍍更多種類的塑膠材料。 我也試著簡化他的方法。根據書上所說,我改用甲醛為還原劑,因此能夠立刻釋出百分之百的銀,而不像以前那樣,往往要等好一會才能回收溶液裡的銀。此外,在準備氫氧化亞錫溶液時,我在裡面加了點鹽酸,使氫氧化亞錫能在水裡溶得更容易、更快,這是我從大學的化學課上學來的。結果以前要花上幾個小時的步驟,現在只要五分鐘就夠了。 我的實驗不停被擔任推銷員的傢伙打斷,因為他每次回來時,都從正在爭取中的客戶那裡帶回來一些塑膠材料。 往往當我把瓶子排好,全都做好標記時,突然,「你要停下所有實驗。先替行銷部做這件『超級案子』!」許多實驗都要重做許多次。 有一次,我們碰到前所未有的大麻煩。有個藝術家替人設計雜誌封面,題材是汽車,他很小心地造了個塑膠車輪。不知怎麼的,這個推銷員告訴他,我們什麼也能電鍍;藝術家便要我們把輪殼鍍上銀,好讓它閃閃生光。但這是種新塑膠材料,我們並不很清楚如何電鍍它——事實上,那個推銷員從來搞不清楚我們能鍍什麼、不能鍍什麼,他永遠隨便答應人家——我們的第一次嘗試便失敗了。這時候我們要把輪子上的銀弄下來,但那很不容易。最後我決定用濃硝酸去溶解它;結果沒錯,把銀層弄掉了,但同時也在塑膠上留下許多坑洞。那時真的身陷水深火熱之中呢! 其實,類似的「水深火熱實驗」,我們也做了不只一次。 有一陣子,公司的其他人覺得我們應該在《現代塑料》(Modern Plastics)雜誌上刊登廣告。我們有幾樣東西電鍍得很漂亮,在廣告裡看起來棒極了。公司裡也設了一個展示櫃,裡面放了幾件東西讓來訪的潛在客戶參觀。不過,沒有人能把廣告上或展示櫃內的成品拿下來,仔細看看電鍍部分是否牢靠耐久。有些的確鍍得很不錯,但基本上它們都是經過特別精心泡制的,不是平均水準的出品。 暑假結束後,我離開了這家公司到普林斯頓大學;而他們隨即接到一宗大生意,做的是塑膠「鋼」筆。於是大家可以買到又輕便、又便宜、銀光閃閃的筆——這種筆銷路很好。看到周圍的人帶著這種筆走來走去,而且又知道它們從哪裡來,著實令人興奮。 但是他們公司處理這種塑料的經驗實在不足——又或者是在處理塑料的填料上,經驗不足——大部分的塑料都不是純淨的,它們使用「填料」。那些時候,大家對填料的特性都不大能有效控制。結果塑膠筆上會出現一些泡泡,而如果你手上有件東西,它開始出現小泡泡並且剝落,你會忍不住去弄它;因此,周圍都看到有人撕筆上剝落下來的金屬碎屑。 這時公司陷入緊急狀況,必須想辦法補救。我的朋友覺得他們需要一台大顯微鏡。事實上,他並不知道要看些什麼,或為什麼要看;但這項盲目的研究卻花掉公司很多錢,最後他們還是沒能解決問題。公司失敗了,只因為他們接的第一宗大買賣,居然大大失敗了。 幾年後,我在羅沙拉摩斯工作,碰到一個叫狄霍夫曼(Frederic de Hoffman)的人。他也算是個科學家,但他更擅長管理;雖然沒受過多少訓練,他卻很喜歡數字,也很用功,這彌補了他在訓練上的不足。後來他成為了通用原子公司(General Atomics)的總裁或副總裁什麼的,之後一直是工業界的大人物。不過那時候,他只是個活力充沛、機靈和幹勁十足的小夥子,盡其所能地為原子彈計劃貢獻力量。 有一天我們在富勒小館吃飯,他提到來羅沙拉摩斯之前,他都在英國做事。 我問:「你在那裡做些什麼工作?」 「我是實驗室裡的研究人員,我研究塑膠的金屬電鍍方法。」 「你們進行得怎麼樣?」 「還算順利,但我們碰到不少困難。」 「哦?」 「正當我們開始研究出我們的方法時,紐約有家公司……」 「紐約的什麼公司?」 「它的名字是金塑企業(Metaplast Corporation),他們的進展比我們快。」 「你們怎麼曉得?」 「他們一直在《現代塑料》雜誌裡刊登全頁廣告,炫耀他們鍍出來的成品,我們就明白他們進度比較快了。」 「你們拿過他們的東西來看嗎?」 「沒有,但從廣告就看得出來,他們的技術領先我們太多了。我們的方法也不錯,但要跟美國人那一套拼,是拼不過的。」 「你們實驗室裡有多少個化學家?」 「我們有6個人。」 「你覺得金塑企業會有多少個化學家在工作?」 「噢!他們一定設有真正的化學部門。」 「你能不能形容一下,在你心目中,金塑企業的化學研究部主任是什麼模樣?他們的實驗室又是什麼樣子的呢?」 「我猜他們一定有25或50名化學家,化學研究部主任有自己的專屬辦公室——很特別、裝了玻璃的那種,你知道,就像電影裡看到的那樣——不停有下屬跑進來,手裡拿著研究計劃的資料,向他請教,再沖回去深入一點研究,人來人往的。他們有25或50個化學家,我們怎麼拼得過他們?」 「你一定很有興趣知道、也會覺得很好笑,現在跟你聊天的就是——金塑企業的化學研究部主任;而他當時的部下呢,總共只有一個洗瓶子的工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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