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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稍後,他們駕車前往尼斯。她想:這麼說我有一雙騙子的眼睛了?那也不錯,一個心智健全的騙子總比一個瘋瘋癲癲的清教徒好。

  湯米信誓旦旦的一番話看來把她從諸如恥辱或責任之類心理負擔中解脫出來了。她滿心喜歡地以一種新的方式來思考問題。一片新天地展現在眼前,那兒閃現出許多男子的身影,這些男子她無需服從,甚至不必去愛他們。她深深吸了一日氣,晃了晃肩膀,轉身面對楊米。

  「我們直接去你在蒙特卡洛的旅館嗎?」

  他猛地刹住車,輪子發出嘎吱一聲尖叫。

  「不!」他回答,「呵,天哪!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幸福過!」

  他們沿著藍色海岸穿過尼斯,朝地勢稍高的濱海路駛去。湯米將車拐個彎,徑直開向海邊,經過一個平坦的半島,將車停在了海邊一家小旅館的後院。

  這實實在在的情形一時竟把尼科爾嚇壞了。在服務台,一個美國人跟旅館職員在沒完沒了地爭論兌換利率。她來回溜達,外表平靜,而內心惶恐不安。湯米在填寫住宿登記表——他用的是真名實姓,而給她起了虛假的名字。他們的房間面向地中海,房間陳設簡單,但較為整潔。相對于明淨的地中海,房間倒顯得有些暗淡。他們將要享受最樸素的歡樂——在這最樸素的地方。湯米要了兩杯法國上等白蘭地酒,當侍者出去,房門關上時,他坐在室內唯一的一把椅子上。他臉面黝黑,有些瘢痕,顯得粗豪英俊;他眉毛呈弧形,向上望曲。他猶如一位好鬥的精靈,一個果敢的魔鬼。

  他們酒還沒喝完便急急地走到一起,站在那兒擁抱。隨後他們坐在床上,他親吻她的雙膝。她勉強做些掙扎,猶如一隻被砍了頭的動物,接著便忘了迪克,忘了鉤子眼睛,甚至也忘了湯米本人,漸漸地陷下去,越陷越深……

  ……他起身推開一扇窗戶,要弄清楚樓下為什麼有越來越大的喧鬧聲。他的膚色較迪克要黑,但體格要比迪克強壯,在窗口亮光下,他那隆起的道道肌肉清晰可見。此時,他也把她忘了——幾乎就在他的肉體離開她的那一刻,她就有一種預感:事情的發展會超出她的想像。她感到莫名的恐懼,恐懼感壓倒了其他的情感,如欣喜或懊喪,就猶如暴風雨前必然先有的隆隆雷聲一般。

  湯米在陽臺上小心翼翼地向外張望,並做著報道。

  「我只看見有兩個女子在樓下陽臺上,坐在美式搖椅上晃悠著聊天呢。」

  「那些鬧聲就是她們弄出來的嗎?」

  「那些鬧聲是在她們樓下的什麼地方發出來的。你聽。」

  哦,在那南方棉花之多

  旅店蹩腳,生意不旺

  到別處去看看——

  「是個美國人在唱。」

  尼科爾攤開四肢躺在床上,眼睛瞪著天花板,爽身粉濕濕地粘在身上,猶如裹了一層白白的外套。她喜歡這房間的空曠,也喜歡那只蒼蠅在頭頂上飛來飛去的嗡嗡聲。湯米把椅子拖到床邊,把椅子上的衣服推到地上,坐了下來。她喜歡那套價廉物美的長裙,也喜歡地板上同他的帆布衣服堆在一起的那雙平底涼鞋。

  他端詳著那長方形的雪白的軀體一下子連接上了褐色的四肢和腦袋,他微微一笑,說:

  「你整個兒就像是新生嬰兒。」

  「還有一雙媚眼。」

  「我會提防的。」

  「要提防媚眼可很難——尤其是芝加哥女士的媚眼。」

  「我熟悉所有朗格多克①地區傳統的民間秘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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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法國南部一地區。

  「再吻吻我,湯米,吻我的嘴唇。」

  「如此的美國味,」他說,但還是吻了她,「當我上一次在美國的時候,遇到一些姑娘,她們恨不能用嘴唇將你撕碎,直到臉面猩紅,嘴唇星星點點地滲出血來——不過也就到此為止了。」

  尼科爾用胳膊肘撐著仰起身來。

  「我喜歡這房間。」她說。

  他四下看看。

  「我覺得這房間過於簡陋。親愛的,我很高興你不願意一直等我們到達蒙特卡洛。」

  「為什麼過於簡陋?呵,這是一間美妙的房間,湯米——正如許多塞尚①和畢加索們的畫中的光禿禿的桌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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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塞尚(1839—1906),法國畫家,後期印象派代表。

  「我不懂,」他並不想去理解她的話,「又有吵鬧聲了。我的天!發生兇殺案了嗎?」

  他走到窗日,又報告起來:

  「看來是兩個美國水手在打架,有許多人圍觀起哄。他們是從停在海岸外邊的你們國家的軍艦上下來的。」他用大毛巾裹住身體,出外走到陽臺上。「他們身邊還有妓女呢。我現在明白了——無論軍艦開到哪兒,她們到處跟著那些水手。不過,這算什麼女人!人們總想,只要付錢,就能找到更好一些的女人!幹嗎非找跟過科爾尼諾夫①的女人!好像我們只看過芭蕾舞女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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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科爾尼諾夫(1870—1918),舊俄軍官。

  尼科爾很高興他見識過如此多的女人,這樣,「女人」這個詞對他就沒有什麼意義了,只要她的氣質優於她的軀體,她就能拴住他。

  「打他的要害處!」

  「哎——喲!」

  「嘿,我說得沒錯吧!」

  「再來,杜爾斯米特,你這小子!」

  「嘿——嘿!」

  「哎喲——哎喲!」

  湯米轉身走開了。

  「這地方看來已沒有多大意思了,你以為如何?」

  她以為也是,但他們穿衣服之前,又摟作一團,接著又有更長一段時間,這地方看來跟其他任何地方一樣美好……

  湯米終於起身穿衣服,他嚷著:

  「我的上帝,樓下陽臺上坐在搖椅上的那兩個女人還沒動彈,她們聊起來簡直沒完沒了。她們在這幾度假可真能省錢,所有的美國水手和所有的歐洲娼妓都干擾不了她們。」

  他溫情脈脈地走過來,擁住她,用牙齒將她裙子的背帶系好,這時門外一聲巨響:轟隆一隆!這是軍艦通知水手返回的信號。

  此刻,他們樓下真是一片混亂——因為軍艦就要啟航去未經宣佈的海岸了。侍者用乾巴巴的聲音招呼顧客結帳,這邊在賭咒,那邊在賴帳;大聲叫嚷著遞過賬單,小聲嘟囔著找還零錢;爛醉如泥的人被抬上船去。在一片喧嚷聲中,海岸警察扯著嗓子急促地下著命令。當第一艘汽艇離岸時,有人喊,有人哭,有人大聲尖叫,有人高聲允諾。女人們在碼頭上向前擠去,尖叫著,手臂揮舞著。

  湯米看見一個女孩沖到樓下的陽臺上,揮舞著一塊餐巾。還沒等他看清那兩位晃晃悠悠的英國女人是否最終停止閒聊,認可那女孩的不請自來,就聽到他們的房間有一陣敲門聲。門外是兩個女孩激動的聲音,他們把門打開,門口站著那兩個女孩,年紀很輕,身材單薄,模樣粗俗,那樣子與其說她們在大廳迷路了,倒不如說她們尚未找到主顧。其中一個抽抽搭搭地哭著。

  「我們能在你們的陽臺上跟人打個招呼嗎?」另一個帶著美國口音,情緒激動地懇求道:「行嗎?就跟男朋友招個手?請給個方便吧。別的房間都給鎖上了。」

  「請吧。」湯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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