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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她根本不顧他對時間的說明。

  「這事很重要——有一個美國人遭到了毒打,他被關進了意大利監獄。」

  「人都在睡覺。九點——」

  「我等不及。他們把他的眼睛都打瞎了——我的妹夫,他們不放他出來。我必須跟什麼人談談——你難道聽不懂嗎?你裝糊塗嗎?你呆呆地站在那兒難道是白癡嗎?」

  「我無能為力,夫人。」

  「你去把人叫醒。」她揪住他的肩膀,用力晃了一下,「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要是你不去把人叫醒,你可要倒黴——」

  「請你別碰我,夫人。」

  從門房身後的上方位置傳來一個懶洋洋的格羅頓①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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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美國一地名。

  「誰在那裡?」

  門房松了口氣,他口答道:

  「這裡有位女士,她推了我一把。」他說話時朝後退了幾步,而巴比乘機走到門廳。在樓上面,站著一位年輕男子,顯然剛被吵醒。他身上裹著一件繡花的白色波斯睡袍。他臉上有一種難看的、不自然的粉紅色,顏色鮮麗但給人冷如冰霜的感覺。他嘴上像是系了個什麼東西。當他看見巴比,忙將頭縮回到暗影裡去了。

  「是誰呀?」他又問了一句。

  巴比告訴他她是誰,還急急地要上樓去。她說明了她的來意,這時她看清了他系在嘴上的玩藝實際上是護須帶,而他的臉上敷了一層粉紅色的冷霜,但她所說的事對他來說似乎是一場夢魘。她激動地說,當務之急是要他同她一起馬上去監獄,把迪克弄出來。

  「這事可不妙。」他說。

  「是不妙!」她附和道,「不是嗎?」

  「這事要和警察局打交道。」他的話裡流露出一種輕侮的意味,「不到九點,恐怕什麼也做不了。」

  「等到九點,」她驚駭地重複了一句,「但是你能夠做些什麼的,肯定能!你可以跟我一起去監獄,讓他們別再傷害他。」

  「得不到許可,我們不能那麼做。領事館管這些事。領事館九點辦公。」

  他的臉由於敷著帶子而看不出表情來,但巴比十分惱火,

  「我不能等到九點。我的妹夫說,他們打瞎了他的眼睛——他傷得不輕!我必須到他那兒去。我得找個區生;」她再也控制不住,邊說邊氣惱地哭了起來。她想他對她的話無動於衷,但對她激動的情緒也許會有所反應,「你一定要採取措施。你有責任保護遇到麻煩的美國公民。」

  但他是東海岸人,冷漠無情。他見她不理解他的難處,就平靜地搖了搖頭,將身上的波斯睡袍裹緊些,後退了幾步。

  「給這位夫人寫一下領事館的地址,」他對門房說,「再查一下科拉佐醫生的住址和電話號碼,也寫下來。」他轉向巴比,擺出一副基督生氣的表情,「我尊敬的女士,大使館代表美國政府處理同意大利政府之間的事務。這同保護公民無關,除非有國務院的特別指示。你的妹夫觸犯了這個國家的法律,被送人監獄,這就如同一個意大利人被送進紐約監獄一樣。能放他出來的只有意大利法庭。要是你的妹夫打官司,你可以到領事館去得到幫助和忠告。領事館保護美國公民的正當權利。領事館要到九點才辦公。即使是我的兄弟,我也無法——」

  「你能給領事館打個電話嗎?」她插進來說。

  「我們不便干涉領事館的事務。領事九點到那兒——」

  「你能告訴我他的住址嗎?」

  他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他的門房將手裡的紙遞給了她。

  「現在我要請你原諒了。」

  他把她帶到門口,紫紅色的晨曦一下子照到他面具般的臉上,照到他用來護須的亞麻袋子上。這時,巴比孤身一人站在大使館門前的臺階上。她在大使館總共才呆了十多分鐘。

  街道上空空蕩蕩,只有一位老漢在用一根裝有尖針的棍子撿煙頭。巴比叫了輛出租車去領事館,但那裡沒有人,除了三個老婦人在擦洗樓梯。她無法使她們明白她想知道領事的住址——她突然一陣焦慮,便沖出門去,讓司機送他去監獄,但她不知道監獄在哪兒,然而借助「朝前、朝右、朝左」這幾個意大利詞,她設法讓司機把車開到了離監獄很近的地方。她下了車,在那些迷宮似的眼熟的小巷裡摸索,但是周圍的建築和小巷都很相像。她穿過一條小巷子,來到西班牙廣場,那兒有一家美國捷運公司。當她見到招牌上的「美國」兩字,精神為之一振。燈光從公司的窗口透出來,她趕緊跑過廣場,推了推門,但門鎖著。她聽見裡面的鐘正敲響七點。這時,她想起了科利斯·克萊。

  她還記得他下榻的旅館的名字,那是在埃克塞斯飯店對面的一幢鋪滿紅色長毛地毯的悶人的別墅。值班的一位女士不願幫巴比的忙——因為她無權去打攪克萊先生,也拒絕讓沃倫小姐單身一人上樓去他的房間。最後她確信這並不是一樁風流事,才陪她上去。

  科利斯赤條條地躺在床上。他記得上床時是穿了衣服的,醒來後片刻他才發現自己竟然一絲不掛。他極為難堪地連聲賠不是。他抓起衣服去了浴室。他一邊急急忙忙地穿戴起來,一邊喃喃自語,「哎呀,她肯定都瞧見了。」打了幾個電話,他和巴比打聽到了那家監獄的地址,忙驅車前去。

  囚室的門開著,迪克歪坐在室內的一把椅子上。衛兵已洗去了他臉上的一些血污,刷過他的衣服,並把他的帽子給他戴好了。巴比站在門口直發抖。

  「克萊先生會陪你的,」她說,「我要去見領事,再請個醫生。」

  「好吧。」

  「就一會兒。」

  「好吧。」

  「我就回來。」

  她驅車去領事館,這已是八點過後了。人們讓她在接待室坐著。快九點時,領事進來,巴比這時極為疲憊虛弱,但她情緒激動地將事情訴說了一遍。領事顯得很不安,他警告她別在陌生的城市裡打架鬥毆,但他更在意她應在外邊等著——她從他那富於閱歷的眼光中失望地發現,遇到這樁倒黴事,他是不可能盡力而為的。她一邊等候他的答覆,一邊打電話給迪克叫了一位醫生。接待室還有其他人,有幾個被叫到領事的辦公室裡去。半小時後,她乘有人進去的機會,硬是從秘書身邊擠進了辦公室。

  「太不像話了!一個美國人被人打個半死,還給關進了監獄,而你不採取措施去幫助他。」

  「稍等,夫人——」

  「我等得夠久了。你得馬上去監獄把他弄出來!」

  「夫人——」

  「我們在美國也算得上是有身份的人——」她說著說著語氣越加強硬起來。「要不是怕鬧出醜聞來,我們能——我倒要瞧瞧報上是如何報道你對這事件的不關痛癢的態度的。要是我的妹夫是個英國人,他早就被釋放了,但是,你更在意警察局會怎麼想,恰恰不相信現在你所聽到的。」

  「夫人——」

  「你戴上帽子,馬上跟我走。」

  聽到她提到他的帽子,領事倒有些驚惶。他連忙擦擦眼鏡,翻翻材料,但這不管用。這位美國女子怒氣衝衝地站在他面前,這種肆無忌憚、不可理喻的脾性曾折斷過一個民族的道德脊樑,把一片大陸造就成一個幼兒園。這種脾性他可受不了。他按鈴叫來了副領事——巴比的目的達到了。

  迪克坐在國室裡,陽光穿過窗戶照在他身上。科利斯和兩個同他在一起的衛兵都在等待著什麼事情的發生。通過一隻睜不太開的眼睛,迪克能看見那兩個衛兵,他們是托斯卡納①地方的農家子弟,上嘴唇短小。他發現很難把他們同昨晚的殘暴行為聯繫起來。他叫一個衛兵去給他端杯啤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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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意大利一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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