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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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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迪克來說,這可是明明白白的事。他四處張望,希望看到什麼有趣的事,能在一小時之內對他的精神而不是想像力起作用。但他什麼也沒看到。過了一會,他轉身回到科利斯那兒。他先前曾把他的一些現實想法告訴科利斯,他對這位聽眾糟糕的記憶力和缺乏反應感到失望。同科利斯在一起呆上半小時,他覺得自己的生命力顯然受到了損傷。 他們喝了一瓶意大利汽酒。迪克臉色有些蒼白,而且有點絮叨。他大聲把樂隊指揮叫過來。這是一個巴哈馬①黑人,神情有些自負,但顯得有點不自在。不一會,兩個人就爭吵起來。 -------- ①拉丁美洲國家。 「你讓我坐下的。」 「不錯。我還給了你五十里拉①,是不是?」 -------- ①意大利貨幣單位。 「不錯。不錯,不錯。」 「不錯。我給了你五十里拉,是不是?後來你走過來,要我往銅管樂器裡再塞點錢!」 「你讓我坐下的,不是嗎?不是嗎?」 「不錯!不錯。」 黑人憤然站起來,轉身走開了。迪克的心情更加惡劣了,然而他看見房間另一頭有位姑娘在對他微笑,立時他周圍那些臉色蒼白的羅馬人形象顯得正派、謙遜起來。她是個英國少女,一頭金髮,臉色紅潤,嫵媚動人。她又對他嫣然一笑,他明白這是一種邀請,但這種邀請是不會讓人起肉欲衝動的。 「肯定是A、Q,否則我就算是不懂打橋牌了。」 迪克站起來,穿過房間朝她走去。 「你不跳舞嗎?」 同她坐在一起的一位中年英國男子用近於抱歉的口吻說,「我們就要走了。」 迪克跳舞時由於興奮,頭腦倒清醒多了。他覺得這位姑娘能讓人聯想到所有英國人的美妙之處。她清脆的聲音分明在講述為大海環繞的那片平安的樂園的故事。當他後仰著看她,他要對她說的話是如此真誠,以致他的聲音顫抖起來。當她的舞伴離去時,她答應過來同他們坐在一起。那英國男子迎候她落座時微笑著一再表示抱歉。 回到他的座位上,迪克又要了一瓶啤酒。 「她看上去像是個電影演員,」科利斯若有所思地說,「家裡指望我繼承父親的職業,可我興趣不大。要在伯明翰①的辦公室裡呆上二十年——」 -------- ①這裡指美國密執安州南部的伯明翰幣。 他的聲音透露出反抗物質文明壓力的意味。 「大材小用了?」迪克說。 「不,不是這個意思。」 「你就是這個意思。」 「你怎麼知道我說話的意思?要是你熱衷於工作,為什麼不乾脆開業做個醫生呢?」 這一下,迪克弄得他們彼此都不愉快,然而,這時他們也喝得有點稀裡糊塗,因而不一刻也就忘了。科利斯要走了,他們熱烈地握手。 「好好想一想。」迪克一本正經地說。 「好好想什麼?」 「你知道的。」這多半指科利斯最好從事他父親的職業——真是切實的忠告。 克萊大搖大擺地走了。迪克喝光了瓶裡的酒,又和那位英國姑娘跳了舞。他克服身體的僵硬,在舞池中作大膽的旋轉和有力的行進。這時,讓人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他正和那姑娘跳舞,音樂停止了——她也不見了。 「你見到她嗎?」 「見到誰?」 「同我一起跳舞的姑娘,突——突然不見了。肯定在那間屋子裡。」 「別搞錯了!那是女洗手間。」 他怔怔地站在酒吧旁。那兒還有另外兩個人,但他不知道說些什麼。他可以告訴他們所有關於羅馬的掌故及克隆納和加埃塔尼家族的發家劣跡,但是他明白,一上來就說這些未免有些唐突。雪茄煙櫃檯上一排玩具娃娃突然倒下來掉在地板上,隨之一陣混亂。他覺得他就是混亂的根源,於是他走回到卡巴萊,喝了一杯清咖啡。科利斯走了,那英國姑娘也走了,看來只得回旅館,帶著憂傷的心情上床睡覺了。他付了賬,拿起他的帽子和外套。 路邊陰溝及高低不平的卵石路面積著髒水,從大平原升起的水汽,仿佛是文化衰竭後留下的汗漬,它玷污了清晨的空氣。四個出租車司機圍上來,他們發黑的眼瞼松垂,小眼睛骨碌碌地轉。他用力將一個迫不及待地湊過來的人推開。 「到奎裡納爾旅館多少錢?」 「一百里拉。」 要六個美元。他搖搖頭,還價三十里拉,這已是白天花費的兩倍,但他們聳聳肩,就像事先約好似的走開了。 「至多三十五里拉。」他肯定地說。 「一百里拉。 他大聲說起了英語。 「不就半英里嗎?就給你四十里拉吧。」 「哦,不。」 他非常疲勞。他推開一輛車的門,坐了進去。 「奎裡納爾!」 他對一動不動地站在車外邊的司機嚷道,「別傻站了,送我去奎裡納爾旅館。」 「哦,不。」 迪克鑽出汽車。在彭彭尼瑞大門口,有人在和出租車司機爭吵。有人試圖對迪克解釋他們的看法,又有人貼上來,一邊說,一邊打著手勢。 「我要去奎裡納爾旅館。」 「他說要一百里拉。」有人充當翻譯。 「我知道。我給他五十里拉。走開。」這最後一句話是沖著又一個挨上來的人說的。這人看了看他,鄙夷地唾了一口唾沫。 一個星期鬱積在迪克心裡的煩躁情緒猛然騰起,猶如一團烈焰,他的祖國又給他增添了有關榮譽、傳統的力量,他走上一步,扇了那人一個耳光。 他們擁上前來,嘴裡罵著,手揮舞著,氣勢洶洶地逼上來——迪克背靠著牆,笨拙地還擊著,嘴邊還掛著幾絲笑意。有幾分鐘,這場裝模作樣的打鬥,包括胡亂的衝撞、踩腳、方向偏了的擊打,就這樣在大門口亂哄哄地進行著。後來迪克絆了一下,跌倒了,他身上有一處受了傷,但他掙扎著爬起來,使勁用手臂抵擋。突然,手臂像是折斷了似的。這時又有新的聲音傳來,又發生新的爭吵,然後,他倚靠在牆邊大聲喘氣,為自己蒙受侮辱而十分惱怒。他看出沒有人同情他,然而他不相信這場鬥毆是他的過錯。 他們準備到警署去解決爭端。他的帽子被找回來遞給了他,有人輕輕地扶著他的手臂。他跟著出租車司機,繞過一個拐角,走進一間簡陋的房子,昏暗的燈光下有幾個懶洋洋的警察在那兒。 辦公桌前坐著一位警長,先前勸架的一位熱心人用意大利語對他進行了一番冗長的敘述,還時不時指指迪克,並聽任那些司機插進來,罵上一通或詛咒幾句。警長點著頭顯得不耐煩了。他抬抬手,這番滔滔不絕的介紹終於以幾句慷慨激昂的話結束了。然後警長轉向迪克。 「會講意大語嗎①?」他問。 -------- ①原文為意大利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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