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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你看起來完全像是一個正常的二十二歲的女孩,生活在一九二八年,我猜想你肯定有過幾次戀愛的機會。」

  「全都——失敗了。」她說。

  迪克並不相信她的話。他也弄不清她是否有意在他們之間設置障礙,或者是打算使那最終的順從更有意味。

  「我們去外面走走吧。」他提議。

  他將衣服拉拉直,頭髮撫撫平。機會來了,又過去了。三年來,迪克成了蘿絲瑪麗衡量其他男人的典範,因而他的形象也就必然地上升為英雄的高度。她不願意他雷同於其他男子,然而此時迪克也有同樣苛刻的要求,似乎他要索取她的某個部分,裝進口袋裡帶走。

  漫步在小天使、哲學家和農牧神塑像及噴泉之間的草地上,她緊挽著他的手臂,並不斷地做一些小小的調整來適應這只手臂,仿佛她要這手臂處在恰當的位置,因為它會永遠擺在那兒似的。她扳了一根樹枝,把它折斷,但覺得樹枝沒有什麼彈性。她突然見到了迪克臉上她希望看到的神色,她抓起他戴著手套的手,吻了起來。隨後,她孩子般地在他身邊跳跳蹦蹦,他忍不住笑了,她也大笑起來。他們消磨了一段快樂的時光。

  「今晚我不能同你一起出去,親愛的,因為我答應去看一個熟人,但要是你明天早些起床,我可以帶你去攝影地。」

  他獨自一人去旅館吃了晚餐,早早上床睡覺,次日六點半在門廳遇見了蘿絲瑪麗。上了汽車,她坐在他身邊。她光彩照人,生機勃勃。他們穿過聖塞巴斯蒂安門,沿著阿皮安大道,來到位於古羅馬廣場的拍攝場。拍攝場看上去比古羅馬廣場本身還要大。蘿絲瑪麗把迪克交給一個男子,他領著迪克觀看了大型電影道具:幾座拱門,幾排梯式座位,還有一處鋪了沙子的競技場。她正在一個代表囚禁基督徒的衛兵室的拍攝點工作。此時,他們來到那裡,觀看尼科特拉,一個有望成為瓦倫蒂洛①的演員,在十幾個「女四」面前神氣活現,裝腔作勢,她們眼神憂傷,因面臨血腥屠殺而顯得驚恐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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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瓦倫蒂洛(1895—1926),美國電影演員,出生于意大利,其主演的影片如《血與沙》等富有浪漫色彩。

  蘿絲瑪麗穿一件長達膝蓋的束腰外衣。

  「看這個,」她輕聲對迪克說,「我想聽聽你的意見。每個人看了樣片都說——」

  「什麼是樣片?」

  「就是把前一天拍攝的內容沖洗出來。他們說這是我穿的第一件性感的衣服。」

  「我沒注意到。」

  「你當然注意不到!可我注意到了。」

  穿著豹皮衣的尼科特拉同蘿絲瑪麗說著話,而電工正同導演在討論著什麼,說話時還倚著導演。後來,導演使勁把他的手推掉,抹了下汗津津的額頭。這時,迪克的嚮導議論起來:「他又來添亂了,就這麼回事!」

  「誰?」迪克問。還不等他回答,導演就急忙走過來。

  「誰在添亂——你自己倒在添亂,」他語氣激烈地對迪克說,就像是面對陪審團說話,「他添亂時,總以為別人也在添亂,就這麼回事!」他狠狠地盯了那嚮導一會,隨後拍拍手,「好了,各就各位。」

  這就如同參觀一個混亂的大家庭——一位女演員朝迪克走來,把他當作剛從倫敦來的演員聊了一會。當她發現認錯了人,就慌慌張張地走開了。電影業人士大多不是自視甚高,就是極為自卑,而且通常是自以為是。他們果敢,勤奮,在一個十年來只追求享樂的國家,他們已臍身到了一個顯赫的地位。

  隨著光線模糊起來,拍攝工作結束了——這樣的光線畫家會歡迎,但不適合拍攝,無法同加利福尼亞明淨的天空相比。尼科特拉跟著蘿絲瑪麗來到車子旁,輕聲地跟她說些什麼——她看著他,板著臉說了聲「再見」。

  迪克和蘿絲瑪麗在他撒旅館吃了午飯。這是一家豪華的餐館,是一座有高層大陽臺的別墅,能夠俯視不知是哪個衰亡時期的廣場遺址。蘿絲瑪麗喝了一杯雞尾酒和一點葡萄酒。迪克開懷痛飲,原先不快的感覺也就消失了。飯後,他們驅車回旅館,兩個人都紅光滿面,心情舒暢,沉浸在甜蜜和安謐的氛圍之中。她渴望被佔有,如今如願以償。在海灘開始的一種孩子氣的迷戀最終成了現實。

  21

  蘿絲瑪麗還要趕一個飯局,那是為攝製組的一個成員舉辦的生日聚會。迪克在門廳撞見了科利斯·克萊,但他想一個人吃飯,因而謊稱在埃克塞斯飯店有個約會。他同科利斯在一起喝了雞尾酒,他心中莫名的不快使他顯得相當不耐煩——他不再能為逃避診所的職責而尋找藉口了。這與其說是一種專業,倒不如說是一種浪漫的回憶。尼科爾是他的女人——他經常在心裡討厭她,然而她是他的女人。同蘿絲瑪麗廝混是一種自我放縱——而同科利斯呆在一起則是無聊至極。

  在埃克塞斯飯店門口,他遇見了巴比·沃倫。她那雙秀麗的大眼睛看上去多麼像兩塊寶石,她驚奇地盯著他。

  「我以為你在美國,迪克!尼科爾跟你在一起嗎?」

  「我取道那不勒斯回家。」

  見了他袖子上的黑布帶,她說,「我聽說了你的不幸,很為你感到難過。」

  他們自然在一起吃了飯。「把所有的情況說給我聽聽。」她提出要求。

  迪克將實際情況述說了一番,巴比聽後皺起了眉頭。她覺得有人要為她妹妹生活中的這種糟糕的局面負責。

  「你認為多姆勒大夫一上來的治療對頭嗎?」

  「治療上不會有多大的出入——當然,你會想法找個合適的人來處理這樣一種很特殊的病例。」

  「迪克,我不是想要責怪你,也並不想問個究競,但你不覺得變換一下環境對她也許會有好處嗎?讓她離開診所一類的地方,像其他人一樣正常生活。」

  「但你對診所很熱心,」他提醒她,「你告訴我你從來都不放心她的身體健康——」

  「那時你們在裡維埃拉過著隱士般的生活,住在小山上,遠離其他人。我並不是要你們回到那種生活。我是想你們可以去,比如,倫敦。英國人的生活是世界上最和諧的生活。」

  「並不見得。」他表示異議。

  「確實如此。我瞭解他們,你知道。我想,在倫敦弄幢房子,在那兒過春天,這對你們有好處——我認識一位英國女子,她有一幢房子,在塔爾伯特廣場,家具齊全,你們可以租下來。我想你們應該和心智健全、性情溫和的英國人一起生活。」

  她還會繼續跟他聊一九一四年所有那些老一套說教,要不是他大笑起來,說:

  「我在讀邁克爾·阿倫①寫的一本書,要是——」她揮揮手中吃色拉的食匙就把邁克爾·阿倫勾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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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阿倫(1895—1956),生於保加利亞的英國小說家,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綠帽》。

  「他盡寫一些墮落者,而我指的是那些可貴的英國人。」

  她就這樣把她的同胞打發掉了,而在迪克的心目中,取而代之的只是這樣一幅畫面,畫面上是一些漠然遲鈍的面孔,這些面孔充滿了歐洲的小旅館。

  『當然,這不關我的事,」巴比重複說道,然而這只是她另一番遊說的序曲,「但是把她一個人留在那樣的環境下——」

  「我去美國是因為我父親去世了。」

  「我知道,我說過我很難過。」她擺弄著項鍊上的玻璃葡萄,「不過,現在有這麼多的錢,完全可以做許多事情,應該用來讓尼科爾過得好一些。」

  「但有·件事,就是我不願意住在倫敦。」

  「為什麼不願意?我覺得你可以在那兒工作,就跟在其他地方工作一樣。」

  他往後靠一靠,看著她。要是她曾經對那個可恥的事實,即尼科爾真正的病因起過疑心,那她也必定進行了自我否定,將這種猜疑扔到積滿灰塵的壁櫥裡了,就如同處置一幅買後覺得很不稱心的畫一樣。

  他們在酒吧裡繼續交談,這時,科利斯·克萊走到他們桌子旁,坐了下來。一位優秀的吉他手在堆滿酒桶的地下室一邊彈奏,一邊低聲吟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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