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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他身穿皮短褲、軍人襯衫和登山靴。背包裡還有一套棉布衣服和換洗的內衣。在格利永①的纜車站口,他檢查了一下自行車,在車站快餐部的露天平臺喝了一杯啤酒,喝酒時他看到一輛小型汽車沿著八十度的山坡朝下慢慢開去。他的耳朵裡塞滿了血塊,這是他在佩爾自行車大賽中騎得太狂的緣故,因為他覺得自己就像個慣壞了的運動員。他要了點酒精,清洗了一下耳朵,這時,纜車進站了。他看到他的自行車被裝上了纜車,便把背包放進纜車的下層車廂,接著自己也鑽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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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瑞士地名。

  高山纜車按一種斜度裝置起來,就像一個人不想給人認出,就壓低了帽檐一般。當水從纜車下部的水箱沖出,迪克不禁讚歎纜車的整個設計的精妙——此刻,一輛對應的纜車正在山頂裝水,它會利用重力將放水後變輕的纜車拉上去。這肯定是個絕妙的創見。在對面的座位上,兩個英國人在談論纜索。

  「英國產的纜索總能用上五至六年。兩年前,德國產纜索價格比我們便宜,你想想看,他們的纜索能用多久?」

  「多久?」

  「一年十個月,然而瑞士人把這種纜索賣給了意大利人。他們並不對纜索進行嚴格的檢查。」

  「要是纜索斷了,我覺得,對瑞士來說,倒是可怕的事呢。」

  售票員關上門,跟山上的同行通了電話。纜車一顛便被拉著朝蒼翠的山峰升去。纜車越過一些低矮的房屋,瑞士沃州、瓦萊州、薩瓦和日內瓦的天空便以全景畫面展現在遊人面前。羅納河①的急流使這片湖水清冽涼爽,湖中央便是西方世界的真正的中心。湖面上遊弋的天鵝猶如點點白帆,而來往的船隻則像遊弋的天鵝。天鵝和船隻都消融在一片縹緲的天然美景之中。這是一個晴好天氣,山下的草灘和遊樂場的白色球場閃爍著太陽的光芒。球場上有人,卻沒有投下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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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源自瑞士南部,流經法國東南部,注入地中海。

  當希永①和薩拉格隆②的猶如座座孤島似的豪華建築映人眼簾時,迪克便轉眼注視車內。纜車已經升到湖邊最高建築物的上方了。纜車兩旁,綠葉簇擁著鮮花,五彩繽紛,美不勝收。這是索道花園,車廂內有個告示:請勿摘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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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瑞士地名。

  ②瑞士地名。


  儘管纜車一路上去,人們不得摘花。但花兒卻一路緊跟——一種名叫多蘿西·珀金斯的玫瑰有耐心地掃過每節車廂,並隨著纜車的晃動而腰肢輕擺,纜車過後它才最終搖晃著回歸玫瑰花叢。這些花枝一次又一次打過登山纜車。

  在上邊,即在迪克前邊的車廂裡,一群英國人站著,對構成眼前景觀的背景的大字讚歎不已。這時,他們中間突然一陣騷動——他們紛紛給一對年輕人讓道,年輕人道歉著來到纜車的後邊車廂——迪克所八的車廂,小夥子是拉美人,有一對自命不凡的鹿兒眼,那姑娘是尼科爾。

  這兩個闖入者累得直喘氣他們在位子上坐下來,嘻嘻哈哈,倒把英國人擠到了邊上。尼科爾說了聲,「您好。」她看上去很可愛,迪克頭一眼覺得她有些陌生,接著他明白,這是因為她精緻的髮式,她剪一頭艾琳·卡索①那樣的短髮,蓬鬆鬈曲,她穿一件粉紅色羊毛衫,一條白色的網球裙——就像是五月的第一個早晨,充滿了朝氣。在診所時她人現出來的那些毛病全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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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艾琳·卡索(1893—1969),美國者名舞蹈家。

  「哎呀!」她喘著氣說,「那——那個衛兵,他們會在下一站逮住我們。戴弗醫生,這是馬爾莫拉伯爵。」

  「真夠嗆!」她撫了撫新做的頭髮,仍氣喘吁吁,「姐姐買了頭等車廂的票,對她來說,這是個原則問題。』」她和馬爾莫拉交換了一下眼色,大聲說:「我們發現,頭等車廂在司機身後活像個樞車——窗簾雨天似的遮著,這樣,你什麼也看不見。但姐姐是非常講體面的——」尼科爾和馬爾莫拉又大笑起來,一臉年輕人的親密神態。

  「你們上哪兒?」迪克問。

  「科村①。你呢?」尼科爾打量起他的衣著來,「他們放在前頭的那輛自行車是你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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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瑞士地名。

  「是的。我星期一要到湖濱去。」

  「能讓我坐在你的車龍頭上嗎?我可是說貞的——行嗎?我想不出比這更有趣的事了。」

  「但我要抱著你下去,」馬爾莫拉一本正經地表示抗議,「我要穿上四輪溜冰鞋帶你滑下去——或者,我乾脆把你扔下去,你就像一片羽毛那樣悠悠地飄下去。」

  尼科爾一臉歡欣——成為一片羽毛而不是一隻鉛錘,往下飄而不是往下墜。她猶如一台讓人觀賞的狂歡演出,時而拘泥靦腆,裝模作樣;時而又擠眉弄眼,手舞足蹈——有時,陰影降臨,往日受難的高貴氣血。直流注到她的指尖。迪克希望自己遠遠離開她,擔心他會讓人想起那個拋在身後的世界。他打定主意住另一家旅館。

  當纜車停下來時,那些初次坐纜車的人看到自己懸浮在兩重藍天之間,不禁騷動起來。其實,這只是上下纜車的售票員之間的一次神秘的交易而已。隨後,纜車越升越高,越過一條林中小道和一道峽谷——接著又升到一座山崗的上方,這裡遍植水仙,遊客和天空仿佛都染上了一層這種花卉的色彩。在蒙特勒,那些在湖邊球場打網球的人,現在看上去只有針尖兒大小了。這兒的空氣非常清新——清新的空氣融人悠揚的音樂聲中。這時,纜車徐徐滑人格利永,他們聽到管弦樂隊在旅館的房子裡演奏樂曲。他們換乘山上的火車時,從水箱中向外放水的嘩嘩聲蓋過了音樂聲。科村就幾乎懸在頭頂上,一座旅館的扇扇窗戶在夕陽的照耀下,紅通通像著了火似的。

  但抵達那裡的方式卻很特別——一台大功率機車推著客車車廂轉著圈,螺旋形地爬升,火車呼哧著穿行於低回的雲層之中。有一陣,傾斜的輔助機車噴出的霧氣使得迪克看不清尼科爾的臉面。他們迎著撲面而來的氣流盤旋而上,每轉一圈,旅館的形象就增大一些,最後他們驚奇地發現,他們到了,到了陽光燦爛的山頂。

  在一陣下車的忙亂中,迪克背上包就去站台取他的自行車,這時尼科爾來到他身邊。

  「你不住我們下榻的這家旅館嗎?」她問。

  「我想省點錢。」

  「那你下來跟我們一起吃晚飯嗎?」大家忙著領取自己的行李。「這是我姐姐——這是蘇黎世來的戴弗醫生。」

  迪克朝一位年輕女子欠了欠身。她約莫二十五歲,高個兒,很自信的樣子。他認定她是那種既令人可畏但又敏感脆弱的女人。他想起另外一些女子來,她們有著花朵般豔麗的櫻桃小嘴。

  「我晚飯後再來拜訪,」迪克答應,「我先得適應一下。」

  他推上自行車離開時,能感到尼科爾戀戀不捨的目光,感到她的無助的初戀,也感到這一戀情纏繞著他的心。他沿著山坡爬了三百碼,來到另一家旅館,要了一個房間。他洗澡時發現自己有十分鐘什麼也不記得了,只感到一種酒後的興奮。他心裡響起各種聲音,然而這些聲音並不知道他被愛得多麼深!

  09

  他們在等他,沒有他在場,他們覺得似乎缺了什麼。他仍是一個不可捉摸的人。沃倫小姐及那位意大利小夥子和尼科爾一樣,明顯在期待他的到來。旅館的客廳,據說有神奇的音響效果,此時已經為舉行舞會做了準備,但還有一群上了年紀的英國女子在那兒,他們紮著領巾,染了頭髮,臉上搽過粉,粉紅中仍有些蒼白。還有幾個中年的美國女人,戴著雪白的假髮,衣服是黑色的,嘴唇塗得像紅櫻桃。沃倫小姐和馬爾莫拉坐在靠牆的一張桌子旁——尼科爾在距他們四十碼的斜對面,迪克進來時恰好聽到她的聲音:

  「你們能聽見我說話嗎?我用正常的聲音說話。」

  「很清楚。」

  「你好,戴弗醫生。」

  「這是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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