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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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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身來。 「晚安,孩子。這真是太遺憾了。事情過去就別放心上了。」他說了這兩句醫院的口頭禪,勸她去睡覺。「會有許多人愛上你的,當你完美無瑕地,包括感情上,迎來你的初戀,該有多好。那是一種舊觀念,是吧?」在他向門口跨出一步時,她抬起頭來看他。她看著他,絲毫不明白他到底有什麼想法。她見他又慢慢地跨出一步,轉身看了她一眼。她一時很想抓住他,吞掉他,想要他的嘴、他的耳朵、他的衣領,想要抱住他把他吞吃了。她看見他的手落在門的把手上。這時,她放棄了這個想法,一頭倒在床上。當門關上後,她起身走到鏡子那兒,開始梳理她的頭髮,一邊微微地抽噎著。蘿絲瑪麗刷了一百五十下,像往常一樣。接著又是一百五十下。她梳著梳著直到手臂發酸,然後又換只手繼續流起來…… 16 她醒來時已經平靜下來,同時覺得很羞愧。鏡子中娟秀的容貌並沒有讓她恢復信心,只是觸動了昨日的傷痛。她母親給她轉來一封信,是那個去年秋天帶她去參加耶魯班級舞會的男孩寫的,說他到了巴黎,然而這封信也不能幫她消除痛苦——所有這些似乎都十分遙遠。她走出房間去經受同戴弗夫婦見面的煎熬,心裡因雙重的煩惱而沉甸甸的。當她們見了面,一起去試穿幾套衣服時,她就像尼科爾一樣,用堅不可摧的外殼將受傷的心靈包藏起來。只是在尼科爾談論到一個苦惱的女售貨員時,她的痛苦才有稍許緩和。「大多數人認為,人們對他們的看法要比他們實際感覺到的更加強烈——他們認為別人對待他們不是贊同就是反對。」要是處於昨天那種亢奮的心境,蘿絲瑪麗也許會抱怨這種看法了,但今天她希望把所發生的事淡忘掉,便爽快地接受了。她讚賞尼科爾的美貌和智慧,而且她生平第一次產生了嫉妒。就在要離開戈賽旅館之前,她母親以漫不經心的口氣說,尼科爾是個大美人。蘿絲瑪麗知道這種口氣實際是大有深意的,說白了也就是蘿絲瑪麗還不是大美人。這倒並不使蘿絲瑪麗煩心,她也只是近來才有幸知道她亦有動人之處。所以,她的可愛似乎從來就不是她自身具有的,而倒像她的法語一樣,是一種學習的結果。然而在出租車裡,她看著尼科爾,並拿自己同厄科爾比較。她那迷人的身段,那時而緊緊抿著,時而滿含期望地微微張開的玲瓏的嘴唇,有著邂逅浪漫愛情的種種可能性。尼科爾還是個姑娘時就出落成一個大美人了,後來她高顴骨上的臉面繃緊起來,這時她仍是個美人——因為基本的臉架子在那兒。她有撒克遜人的血統,白膚金髮。比起她曾有過的比臉面還美的一頭雲鬢,如今她的頭髮色澤更深些,然而人卻更美了。 「我們在那兒住過。」蘿絲瑪麗突然指著神父大街的一幢房子說。 「這倒有意思。因為我十二歲時,母親、巴比和我曾在那兒住過一個冬天。」她指著街對面的一家旅館說。這兩幢已顯灰暗的樓房迎面瞪著她們,仿佛是少女時代的朦朧的迴響。 「那時我們剛蓋了湖邊森林的房子,我們只有節省開支,」尼科爾接著說,「至少巴比、家庭教師和我沒有大手大腳,母親則外出旅遊去了。」 「我們那時也在節省開支。」蘿絲瑪麗說完就意識到這個詞對她們來說意義是不同的。 「母親總是小心翼翼地把它說成是一家小旅館——」尼科爾莞爾一笑,「——我是指她不說『廉價』旅館。要是有大大咧咧的朋友打聽我們的住址,我們從不說:『我們住在貧民區的一個髒兮兮的小窩裡,我們很高興那兒有自來水用。』我們會說,『我們住在一家小旅館裡。』仿佛所有的大旅館對我們來說都太吵鬧,太俗氣。當然嘍,朋友們總是識破我們,並把情況告訴每個人。但母親也總是說,這表明我們熟悉歐洲的生活方式。她當然熟悉,因為她生來就是德國人。但她的母親是美國人,她自己是在芝加哥長大的,因而,與其說她是歐洲人,不如說她是美國人。」 他們兩分鐘後要去會其他人,便在盧森堡公園對面的格尼麥大街下了車,蘿絲瑪麗使自己振作了起來。他們在諾思夫婦的高居於大片綠葉之上的已拆除設備的公寓裡吃飯。這一天對蘿絲瑪麗來說似乎大不同於前一天——當她面對面地看到他時,他們的目光相遇,猶如鳥的翅膀一掠而過。這以後,一切都正常了,一切都美妙起來了。她知道他開始愛上她了。她感到無比的幸福,感到愛的暖流在全身湧動。一種沉穩、清晰的自信在增長,在心頭歡樂地歌唱。她幾乎不看迪克,但她知道一切都很順利。 飯後戴弗夫婦、諾思夫婦和蘿絲瑪麗前往法一美影片公司,在那兒見到了科利斯·克萊。他是蘿絲瑪麗的紐黑文①男友,是她打電話約他來的。他是佐治亞②人,抱有美國南方人特有的傳統、甚至刻板的觀念,儘管他們在北方受教育。去年冬天,她還認為他很有魅力——他們曾手拉著手地坐一輛汽車從紐黑文到紐約去。現在她的眼裡已經沒有他了。 -------- ①美國康涅狄格州南部港口,也是耶魯大學所在地。 ②美國州名。 在放映室裡,她坐在科利斯·克萊和迪克的中間。放映員在裝《老爸的女兒》的膠片,一個法國經理在她邊上應酬著,還設法說幾句美國俚語。「是的,孩子,」當放映機出了故障,他說,「我可沒轍了。」接著燈光熄滅了。又突然哢嗒一聲,隱約有些嘈雜聲,而她終於可單獨同迪克在一起了。在昏暗中他們互相凝望。 「親愛的蘿絲瑪麗。」他喃喃低語。他們的肩膀碰著。尼科爾在這排座位的邊上顯得煩躁不安,艾貝一陣咳嗽,擤著鼻子,隨後他們都安靜下來,電影開始了。 她出現在銀幕上——那是一年前的她,一副學生模樣。頭髮朝後流著,有關鬈曲著披散開來,就像一尊塔納格拉陶俑①的硬挺挺的頭髮。瞧她——多麼年輕,多麼天真——這是她母親精心呵護的結果;瞧她——帶著少女全部的稚嫩,又在剪一個紙板洋娃娃,足以表現出純樸少女之心。她還記得她當時穿著那套衣服時的感覺,尤其是穿著那套色彩鮮豔,新做的綢衣服,覺得神清氣爽,興致勃勃。 -------- ①在希臘中部塔納格拉村的古墳中發現的赤陶小雕像。 老爸的女兒。它是一個小精靈嗎?它吃過苦嗎?噢——噢,甜蜜的,最甜蜜的小寶貝,她難道不甜蜜嗎?在她的小拳頭前,淫欲和腐化的力量消失得無影無蹤,而且命運的進程停止了,不可避免的成了可避免的,三段論,辯證法,所有的合理性逃逸了。女人在家裡忘掉那些髒餐具而哭泣起來,甚至在電影中一個女人哭個不停,差不多喧賓奪主地要把戲從蘿絲瑪麗那兒搶走了。在耗費大筆資金的一組戲裡,她始終哭著。在鄧肯·法伊夫餐廳,在機場,在只拍了兩個鏡頭的快艇比賽中,在地鐵,最後還在浴室裡哭,但蘿絲瑪麗獲勝了。她氣質的優雅、她的勇氣和鎮定儘管會遭到世俗的侵蝕,然而蘿絲瑪麗用一張還未面具化的臉征服了觀眾——這部電影也確實感人,以致在放映中,坐在這排位子上的人接二連三地向她傳遞他們內心的激動。放映中曾有一次停頓,燈亮起來了,一陣掌聲過後,迪克真誠地對她說:「我簡直吃驚,你會成為銀幕上最出色的演員。」 接著繼續看《老爸的女兒》:現在情節表現的是快樂的日子,最後是很美的一場戲,蘿絲瑪麗和她父親團聚了,這裡父親情結表現得如此明顯,迪克不禁對所有心理學家的不健康的心態感到厭惡。電影放完了,燈光亮起來,到時候了。 「我還安排了一件事情,」蘿絲瑪麗隨意地對大家宣佈,「我為迪克安排了一次考試。」 「一次什麼?」 「一次上鏡考試,他們現在要選一位演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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