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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一陣可怕的沉默——隨即諾思夫婦忍不住格格笑起來。蘿絲瑪麗注意到迪克明白她的意思,他的臉像一個愛爾蘭人似的抽動了一下。同時她注意到她打出這張王牌時犯了某種錯誤,然而她並不懷疑這張牌有什麼錯。

  「我不想試鏡。」迪克肯定地說。隨後他通盤考慮了一下眼前的處境,接著心平氣和地說,「蘿絲瑪麗,我讓你失望了。這部電影可以為一個女子造就一份很好的職業——可天哪,他們是不會樂意讓我去演電影的。我是個完全沉溺於個人私生活的落伍的科學家。」

  尼科爾和瑪麗哄鬧般地催促他抓住這個機會。她們取笑他,她倆都對沒有被要求去試鏡而微微地有點慍怒,但迪克用某種演員式的雄辯結束了這個話題:「這就如同派最強壯的衛兵去守護並不存在的大門。」他說,「也許是因為這種虛無狀態太可恥,不便洩露出去吧。」」

  和迪克、科利斯·克萊一起坐上出租車——他們準備途中讓科利斯下車,而迪克則要帶蘿絲瑪麗去赴一個茶會,厄科爾和諾思夫婦推辭不去,因為他們有些事要做,這些事是艾貝留到最後一刻才想要做的——蘿絲瑪麗在車裡埋怨迪克。

  「我想如果你試鏡不錯的話,我可以把它帶到加利福尼亞去。這樣他們也許會感興趣,你就可以在銀幕上露臉了,你可以在一部電影中演男主角同我配戲了。」

  他簡直不知所措。「這可是個要命的妙想,但我寧可看你演的電影。你大概是我看過的最可愛的形象了。」

  「這是一部了不起的電影,」科利斯說,「我看過四遍。據我所知紐黑文有個男陔看了十二遍——有一次他竟然一路趕到哈特福德①看這部電影,而在我帶蘿絲瑪麗去紐黑文的時候,他卻十分靦腆不敢見她。你能想得到嗎?這個小姑娘把他們都鎮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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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美國康涅狄格州首府。

  迪克和蘿絲瑪麗面面相覷,想要單獨在一起,但科利斯未能領會他們的意思。

  「你要去哪兒,我送你去吧,」他提議,「我要在巴黎住一陣呢。」

  「我們來送你。」迪克說。

  「我來送你更方便。一點也不麻煩的。」

  「我覺得最好還是我們來送你。」

  「但是——」科利斯剛要說,他終於明白過來,便開始同蘿絲瑪麗商量他什麼時候能再見到她。

  最後他依稀覺得自己無足輕重,只是一個村人嫌的第三者,便下車走了。後來汽車出其不意、令人不快地按迪克給的地址停了下來。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我們進去好嗎?」

  「我無所謂,」蘿絲瑪麗說,「你要我做什麼都行。」

  他考慮了一會。

  「我還得進去——她要我從我的一個缺錢的朋友那裡買幾幅畫。」

  蘿絲瑪麗將剛才搞亂的會讓人猜疑的頭髮弄弄平。

  「我們就呆五分鐘,」他打定主意,「你大概不會喜歡這些人的。」

  她猜想那是些沉悶、古板的人,或者是些飯桶、酒鬼,再不就是無聊、難纏的人,或十有八九是戴弗夫婦避而不見的人。她對這個場合可能給她留下的印象根本沒有思想準備。

  17

  這是一幢仿蒙索爾街上的雷斯紅衣主教①府邸結構的房子,但一巳走進門內,則沒有任何東西能讓你想到過去,也沒有蘿絲瑪麗瞭解的現代事物。房子的外觀,尤其是磚石結構,似乎倒有包容未來的模樣,所以,當你跨過門檻,如果它可以稱為門檻的話,進入那由藍色的鋼鐵、銀色的鍍金材料及無數有許多奇特鏡面的鏡子組成的長長的廳,就會像觸電一般地感到震驚,就明顯地有一種不適感,就像早餐吃了燕麥片粥和雜碎一樣倒胃。這種效果全然不同於裝飾藝術展覽會——因為人在它裡頭,而不是面對它。蘿絲瑪麗就有一種在攝影棚裡的漠然的故作姿態的感覺,而且她估計在場的每一個人也都是這種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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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雷斯主教(1613—1679),法國投石党運動的領袖之一。

  裡面大約有三十個人,絕大多數是婦女,全都像路易莎·梅·奧爾科特①或德·賽居爾夫人②創造出來的人物。他們在這場景中所起的作用,就像一個人用手去撿有刺口的碎玻璃,得小心翼翼,準確無誤。無論作為個人或作為群體他們都說不上能支配這個環境,就像一個人要支配他能夠擁有的一件藝術品那樣。不論怎樣神秘,沒有人知道這房間意味著什麼,因為它正演變成別樣的事物,變得不成其為房間。在這房間內生存是相當困難的,如同在十分光滑的活動樓梯上行走一般。另外,也根本沒有人能夠成功,除了前面提到的用手撿拾碎玻璃的本領——這種本領限制和決定了在場的大多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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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L·M·奧爾科特(1832—1888),美國女作家,代表作為自傳體小說《小婦人》。

  ②塞居爾夫人(1799-1874),法國作家。


  這些人可分為兩類。一類是美國人或英國人,他們整個春天和夏天尋歡作樂,所以,此刻他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一種純粹的精神刺激。他們在某些時候會安安靜靜,甚至無精打采,但接著他們就會突然生出諸如爭吵、決裂或誘拐之類的事。另一類可以被稱為剝削者,是些大腹便便者,相比較而言,他們穩重、嚴肅,有生活目標,決不虛度時光。這就使他們在這個環境中能有效地保持平衡,除了沒有多少價值的公寓新式團體,要說有什麼格調的話,就來自他們了。

  弗蘭肯斯泰因①一口吞掉了迪克和蘿絲瑪麗——它馬上將他們分開。蘿絲瑪麗突然發現她自己成了一個不誠實的小人,說話言不由衷,希望有人來指點一下,然而房間裡有這麼一股強勁的撲哧聲,連她也覺得她的位置比起其他任何人來並沒有什麼不協調。另外,她的教養起了作用,在一連串的半軍事式的轉身、變換和行進之後,她發覺自已大概在同一個衣著整潔,有著可愛的男孩臉蛋的乖巧的姑娘說話,但實際上卻被在她斜對面有四英尺遠的一張梯式靠椅上的談話聲所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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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英國女作家瑪麗·雪萊於1818年所著同名小說中的人形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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