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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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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二章 座談會 葛羅麗亞讓安東尼心情平靜而入睡。看似是所有女人當中最有智慧和最美麗的她,就像是掛在他門口的美麗窗簾,為他擋住刺眼的陽光。在他們結婚的第一年間,他以為,無聊從來就是葛羅麗亞的標誌;他總是通過窗簾一成不變的型式看到太陽。 出於一種厭倦感,讓兩人決定接下來的夏天要返回馬利塔,而整個春天,他們都在加州海岸度過。在這金色而令人萎靡不振的季節,兩夫妻盡情地消磨時光,慵懶而揮霍地尋求熱鬧,不時參加他人的宴會,從帕薩迪納遊蕩到科羅拉多,再從科羅拉多到聖塔芭芭拉,僅因為葛羅麗亞想要跳不同音樂的舞,或追逐海洋顏色極為細微的變化。出了太平洋以後,迎接他們的是未開化的岩石大陸和同樣野蠻的旅店。在午茶時間,他們可能會隨意走進一個傳統工藝品的市集,此間販賣一些受到穿馬球裝遊客喜愛的藤編制品,這些人多半來自南漢普頓、森林湖(LakeForest)、新港和棕櫚灘(PalmBeach)。當海浪在最平靜的港灣拍打著、濺起閃亮的水花之際,他們也從這個團體換到另一個,跟那些人一同在車站轉車,不著邊際地聊著即將來臨的快樂,不覺已越過另一個青翠而豐饒的山谷。 一種簡單而健康的休閒方式——最好的男人並非那些不討人喜歡的大學生——他們似乎永遠在候選人名單上,爭取加入「波賽連」(Porcellian)或「骷髏社」(SkullandBones)等不計其數的社團;至於女人,個個都是高於平均水平的美女、身材纖細,也許不擅長當女主人,但卻是迷人而懂得打扮的客人。在芳香的午茶時刻,他們安靜而優雅地跳著精選的舞步,帶著某種尊嚴完成那些已經成為全國歌舞團女郎模仿取笑的舞步。很諷刺的是,美國人無疑最擅長的就是延伸原本孤獨的藝術,然後加以醜化,敗壞其聲譽。 在度過了一個充斥著舞會和揮霍無度的春天後,安東尼和葛羅麗亞發現他們花了太多錢,必須暫時休養生息。他們說這是安東尼的「工作」。幾乎就在他們意識到問題前,兩人返回了灰屋,眼前的景象讓他們更清楚其嚴重性:已經有其他情侶在那裡過夜、欄杆上的門牌也換了名字,他們同樣坐在陽臺的階梯上,欣賞灰綠色的田野和遠方墨黑的森林景致。 安東尼還是原來的老樣子,卻更加不安,而只有在喝了一些威士忌加汽水後才顯得較有活力,至於對葛羅麗亞的態度則是冷淡的,雖然程度輕微得幾乎無法清楚察覺。而葛羅麗亞——因自覺到八月就滿二十四歲,既期待又感到一種深沉的痛苦。還有六年就要三十歲了!假如她少愛安東尼一點,她對於時間流動的感覺,就會以對不同男人的興趣來計算,從每個潛在愛人低垂著雙眉、坐在發亮的晚餐餐桌前看她的眼神,刻意萃取戀愛的短暫微光。有一天她跟安東尼說: 「我的感覺是,如果我有想要的東西,便會去追求。我總是以這樣的態度看待自己的人生。但碰巧我想要的是你,便再也沒有空間去容納其他的欲望了。」 他們只好開車往東走,穿越乾枯而奄奄一息的印第安納州。她翻閱著平常愛讀的電影雜誌,想要找個聊天的話題,突然間表情又凝重起來。 安東尼皺著眉從車窗往外望。在車道與一條鄉間小路的交叉口,一個坐在運貨馬車上的農夫短暫映入他的眼簾;他嘴裡嚼著一根稻草,他們經過這裡好幾次都看到他,很明顯是同一個人,沉默而不懷好意。當安東尼轉身看葛羅麗亞,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你擔心我,」他反對,「要我想像,在某個特定的短暫情境會對其他女人產生欲望,那是有可能的,但要我去擁有她,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我認為事情不是那樣,安東尼。要抗拒欲望對我來說不成問題,我的方式就是放棄欲望——什麼都不要,只要你。」 「但當我想到,如果你碰巧又對別人有感覺——」 「噢,你別傻了!」她大聲叫嚷,「這種事哪有什麼碰不碰巧的,我甚至連發生的可能性都不能想像。」 他們的對話就結束在這強烈的句點。由於安東尼持續不斷地讚美,讓有他相陪的葛羅麗亞要比跟別人都來得快樂。毫無疑問,她很喜歡跟他在一起——她愛他。因此,這個夏天的開始就跟前一年一樣甜蜜。 不過,他們的家倒是發生了一個極端的改變。那個冷冰冰的斯堪的那維亞女僕因為做的菜色過於樸素,又以嘲諷的態度隨侍在餐桌旁,讓葛羅麗亞吃得心灰意冷,她的位置便被一個名叫田奈阪(Tanalahaka)的日本人所取代,他做事極端有效率,隨時留意主人的傳喚,即使只叫他的姓田奈,也會馬上響應。 田奈的身材特別矮小,即使在日本人中也相當罕見,但卻多少有些天真地自認為是一個四海為家的好男兒。從他離開「具技茂仁木」(R.Ggugimoniki)的職業中介所、抵達他們家的第一天,田奈把安東尼請入房間,展示旅行箱裡收藏的寶貝。裡面包括為數可觀的日本明信片,每張都不厭其詳地向他的雇主解釋,如數家珍,當中有一半的照片很明顯源自美國,只不過製造者謙虛地省略印刷上拍攝者的名字和郵寄格式。接著他拿出的是自己手工做的工藝品——一件寬鬆的美式長褲和兩套純絲的內衣,他把安東尼當成密友,悄悄告訴他後者預定的用途。再則是一個質感相當精美的複製版畫,畫中人是美國總統亞伯拉罕·林肯,但田奈卻言之鑿鑿,認為這是某個日本人。最後則是一把笛子;也是自己做的,現在壞了不能演奏,他很快會在近期內修好它。 在這些繁文縟節結束後(安東尼推測這是日本人的民族性使然),田奈開始用他破碎的英文冗長地闊論主人和僕人的關係,安東尼大概瞭解的意思是,田奈過去都為上流的富有家庭工作,卻總是和其他僕人產生摩擦,因為那些人太不誠實。他們很熱烈地討論「誠實」這個字,事實上是彼此爭論得面紅耳赤,因為安東尼頑固地堅持田奈想說的是「大黃蜂」,甚至還說到不論田奈嗡嗡講話的聲音和手臂揮動的樣子,都與模仿黃蜂無異。 四十五分鐘後,安東尼終於得以脫身。田奈友善地保證下一次他們也會聊得很愉快,到時他會談「日本人的習俗」。 這是田奈在灰屋裡的饒舌序曲——而且他也履行了承諾。雖然他勤勞又正直,卻極端使人厭煩。他似乎無法控制自己的舌頭,有時,在他的嘴喋喋不休之際,他咖啡色的小眼睛會流露出一種看似與痛苦極為相近的神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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