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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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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羅麗亞對於預兆的迷信和她不時迸發的超自然主義信仰,對安東尼來說是個驚奇的發現。除了因為早年與她的比非教母親相處,耳濡目染了某些情結以外,和遺傳了她個性上的過分敏感,讓葛羅麗亞容易受到各種心理暗示的影響,她並非容易被人們隱藏的動機所騙,而是傾向於相信任何異常現象的發生,都是由埋在地底的人蠢動不安所造成。在風大的夜晚,他們這棟老房子發出的嘎吱聲不絕於耳,安東尼想像是有夜賊帶著左輪手槍試圖闖入,而對葛羅麗亞而言,則是死去那一代邪惡而喧鬧的靈氣所致,他們正在為過往的遺憾和失落的家庭的愛進行贖罪。有一天晚上,由於樓下傳來兩聲巨響,安東尼強忍恐懼前去巡視卻一無所獲,於是兩人幾乎到黎明前都不敢入睡,以世界歷史的考題相互與對方問答。 十月,慕瑞兒到他們家停留了兩星期。葛羅麗亞打長途電話給她,而這位肯恩小姐則用一貫招牌的唱歌音調「好————的,我到了會按門鈴的!」結束對話。後來,她便帶了一大堆流行歌登門拜訪。 「住在鄉下,你該有個留聲機,」她說,「一個小小的維克牌(Vic)就可以了——不會很貴的。然後不論什麼時候你覺得寂寞,只要輕輕一放,卡羅素(Caruso)或愛爾·喬森(AlJolson)馬上就到你家。」 慕瑞兒老是讓安東尼心煩意亂,如跟他說「他是她見過第一個聰明人,她已經厭倦那些膚淺的人」。他很納悶有誰會為這種女人墜入情網,但他假設要是碰上男人深情的凝視,即使是她,應該也會有溫柔和許諾之時。 而葛羅麗亞,在狂熱地炫耀過她對安東尼的愛之後,反因注意力移轉,呈現一種滿足的狀態。 之後來訪的是饒舌的理查德·卡拉美,對葛羅麗亞而言,那是個痛苦的文學周。等她在樓上以孩子氣的睡姿入睡後,他和安東尼長談他的自我剖析。 「整件事都變得很可笑,有關於我的成功和所有的一切,」迪克說,「就在我的小說出版之前,我努力要把一些短篇故事賣出去,卻一直沒有成功。然後,就在我的書暢銷之後,我重新改寫其中的三篇,馬上就被以前拒絕我的一家雜誌社採用了。從以前開始我就寫了很多;直到這個冬天,出版社才因為我的書而願意花錢買它們。」 「不要把勝利和得寵冠上等號。」 「你的意思是,我寫的是垃圾?」他思索,「假如你的意思是說,我故意在每篇文章裡灌水的話,其實我並沒有。但我也不能預設自己是否每次都不草率。我確實寫得比以前快,也似乎不像以前一樣想得比較深比較多。也許是因為我喪失跟人對話的機會,現在你結婚了,而墨瑞則去了費城。我失去了以前的衝勁和企圖心。這就是太早出名的後果。」 「你不擔心嗎?」 「擔心得要發瘋了。我得了一種病,將它稱之為造句狂熱症,我想症狀就像公羊熱(buck-fever)一樣——當我企圖強迫自己時,那種強烈的文學上的自覺便會出現。然而最糟的時候,不是當我想我再也寫不出東西,而是我開始質疑到底我的作品是否具有任何價值——我的意思是說,我是否只不過是個被讚美的文學小丑。」 「我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安東尼說,他以前自以為是的傲慢態度又再度出現,「我很怕你因為作品受歡迎就變成了一個笨蛋。看看你那刊出的什麼狗屁不通的對談……」 迪克十分痛苦地打斷他。 「好朋友!別提了。寫的人是個年輕女孩——是個漂亮的年輕女孩。她一直說我的作品『很有力』,而我有點被沖昏頭,於是發表了許多奇怪的宣言。雖然其中有一些是還算不錯的,你覺得呢?」 「噢,當然。例如講到有智慧的作家是為了與他同一代的年輕人而寫作的片段,還有下一段的評論,和未來的導師等等。」 「對,你說的大部分我都相信,」理查德·卡拉美同意,臉上散發朦朧的光彩,「它唯一的錯誤,就是被公開發表。」 十一月的時候,他們搬回安東尼的公寓,以此為據點,他們去觀戰耶魯對哈佛和哈佛對普林斯頓的足球賽,去到聖·尼可拉斯(St.Nicholas)的滑冰場,也看遍了所有的戲劇演出,和玩遍所有的娛樂——舉凡小型、固定舉行的舞會,到少數幾家望族的盛大宴會,那是葛羅麗亞的最愛。屆時可以看到許多臉上撲了粉、戴假髮的奉承者,簇擁在醉心英國事物的貴族身旁,由體型高大的管家在前開路。兩人計劃在第一年間到國外去,或至少等戰爭結束以後。安東尼以介紹他列舉的書單方式,完成一篇十二世紀卻斯特頓的論文,而葛羅麗亞則對於俄國的貂皮大衣做了延伸研究——事實上,這個冬天過得相當舒適,直到比非教的造物主突然在十二月中決定,吉爾伯特太太的靈魂在現有肉體裡的時間已經結束了,於是,安東尼帶著傷心欲絕而瀕臨崩潰的葛羅麗亞回到堪薩斯,以人類的方式向死者致上悲痛之意。 而吉爾伯特先生,在他生命裡頭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變成了真正悲慘的人。那個經年累月被他傷害、等待他使喚的女人,那個扮演他心靈信眾的女人,卻諷刺地先棄他而去——就在他也快要無法支持她的時候。他再也不能控制一個人的靈魂,讓她無聊讓她胡說八道,再也不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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