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菲茨傑拉德 > 美麗與毀滅 | 上頁 下頁 |
四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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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要把我搞瘋了!他又沒有要來抓我們,不是嗎?」 「等到他採取行動,一切就太晚了。」安東尼成功地反擊。 她的回答是諷刺的,幾近受傷的。 「這有什麼,反正這個老東西也跑不到時速三十五的。」 「它不老。」 「它只是精神不老。」 那天下午,這輛車加入洗衣袋和葛羅麗亞的胃口,成為他們爭論的三大項目。他警告她留心經過鐵軌;他提醒她有其他車輛接近;最後,在行經拉奇蒙特和黑麥鎮之間,他堅持要換人駕駛,感覺受到侮辱而氣憤的葛羅麗亞坐在駕駛座旁,沉默不語。 然而,也就是因為她惱怒的沉默,才讓灰屋從抽象的夢想得以在現實成形。就在過了黑麥鎮不遠,他沮喪地投降再度交出駕駛權。他無聲地哀求她,而葛羅麗亞因為心情好轉,答應他會更小心開車。然而,因為前方有一輛粗魯的街車一直毫無感覺地擋住他們的路,葛羅麗亞於是從主道路閃避到支線——接下來的下午,她就再也無法找到回波士特路(PostRoad)的途徑。當這條路走到寇斯寇柏鎮五裡左右,街景已經完全沒有波士特路的樣子,路面變成碎石路,接著變得泥濘——此外,路徑變窄了,兩旁被楓樹圍繞,樹葉篩過西沉的陽光,在長長的草地上進行一場沒有止盡的光影實驗。 「我們迷路了。」安東尼抱怨。 「有路標了!」 「馬利塔——五裡。馬利塔是哪裡?」 「從來沒聽過,不過我們還是繼續走下去,這裡沒辦法回轉,或許下去會有地方繞回波士特路。」 越走下去,車痕就越深,路面還有石頭浮現,迎面而來三間農舍,又被拋在車後,前方出現一個城鎮,陰暗模糊的屋頂成群圍繞著一個白色高聳的尖塔。 而葛羅麗亞則在兩條叉路前遲疑,因為太晚做決定,而撞上消防栓,車子的變速器猛然脫落解體。 當馬利塔的房地產業者帶他們參觀灰屋時,天色已經暗了。他們碰巧在村子西邊發現它,靜靜矗立在暖藍色如斗篷的天空下,以星星為紐扣。這棟房子年代久遠,當養貓的女人或許仍被視為女巫之時,當保羅·瑞維爾在波士頓預科學校採取錯誤的強硬手段,發起商業人士抗議之時,當祖先光榮地成群棄守華盛頓之時,灰屋就已存在。因為當時房子建築在脆弱的地基上,因此曾經過數度翻修,新近還粉刷過,增建了廚房和屋側的陽臺——不過,由於某個快活的傻瓜在廚房加蓋了紅錫鐵屋頂,因此仍遺留了相當明顯的殖民風格。 「你們怎麼會來馬利塔呢?」房地產經紀人問,一面介紹四個寬敞而通風的臥室。剛開始他還誤以為兩人是表兄妹關係。 「我們車子故障了,」葛羅麗亞解釋,「我撞到一個消防栓,然後我們自己把車推到汽車修理廠,在那裡看到你們的標誌。」 經紀人點點頭,無法理解這種自發性的巧合。對他而言,有些事沒有經過幾個月的時間考慮就做決定,是有點不太道德的。 當晚他們就簽了租約,坐著經紀人的車,開心地回到那昏睡而看似快要倒塌的馬利塔旅館,它是一個鄉間酒店,因為實在太過破爛,以至於根本沒有機會營造因放浪不道德而產生的歡愉。直到深夜,兩人都還興奮得無法入睡,在床上計劃將來要做的事。安東尼要以驚人的步調繼續做他的歷史研究,來討他憤世嫉俗的祖父歡心……等到車子修好,他們可以盡情在這鄉間探索,加入離此最近「真正高級的」俱樂部,然後當安東尼寫作的時候,葛羅麗亞就可以在那裡打打「高爾夫」或做點「其他消遣」。當然,這是安東尼的想法——葛羅麗亞確定自己想要的是閱讀、做夢,和享受由某個內地來如天使般的女僕所準備的西紅柿三明治和檸檬水。當安東尼寫作的休息時間,他會過來親吻慵懶躺在吊床上的她——吊床,哇!新生的夢想正以想像的節奏譜寫旋律,伴隨著流動的風,陽光在盛開的麥田追逐著光影的波瀾起伏,或塵土飛揚的路面被夏日沉靜的雨水淋濕,產生斑駁而深淺不一的顏色…… 還有訪客——在這一點上兩人爭論很久,他們都試圖表現超乎平常的成熟和遠見。安東尼主張至少隔兩星期就要有客人來訪「以作為一種調劑」,於此引發了一場牽扯不清而極端感傷的對話,討論到是否安東尼認為葛羅麗亞改變得還不夠多,雖然安東尼一再保證他不這麼想,但她仍一味地不信任他……最終,對話又落入永恆的單音:「什麼時候?噢,我們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要做?」 「這個,我們可以養一隻狗。」安東尼提議。 「我不要狗,我想要一隻小貓。」她如數家珍般熱切地回顧自己以前養貓的歷史、習慣和品味,安東尼推想,這只貓的個性必定很糟,既沒有個人魅力,也不具備一顆忠實的心。 接著他們便睡了,在黎明前一小時醒來,用惺忪的睡眼,看著灰屋閃耀著幽暗的微光。 葛羅麗亞的靈魂 那年秋天,灰屋迎接他們的到來,由於兩人被一時的感傷沖昏頭,而錯估了屋齡的老邁。儘管,生活裡洗衣袋的問題、葛羅麗亞的飲食習慣、安東尼的猶豫不決和他妄想的「焦慮」問題都繼續存在,然而,期間也有不少出乎意料的靜好時光。他們會親密地坐在陽臺上,等待月光依序照耀銀色的農田、跳躍過濃密的樹林,而後在他們的腳上翻騰著閃亮的波紋。在這樣的一個月夜裡,葛羅麗亞的臉色泛著記憶裡的蒼白,只要少許的努力,兩人便能避開習慣所造成的隔閡,在對方身上重新發現那已失落的六月曾有過的愛情濃度。 一天晚上,她的頭枕在他的心上,手上的煙發出丁點大的火光,餘煙嫋嫋穿過籠罩在床上的黑暗,她第一次片段性地談起那些曾短暫為她的美貌著迷的男人們。 「你曾經想起他們嗎?」他問她。 「偶爾會——當有什麼事情發生,剛好讓我回想起某個特定的人。」 「你會想起什麼——他們的吻?」 「各種事情都有……男人跟女人很不一樣。」 「哪方面不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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