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菲茨傑拉德 > 美麗與毀滅 | 上頁 下頁
四十三


  「再來,就我個人的意見,我非常討厭新澤西州。那麼,當然就得考慮紐約以北過了塔克錫多再往上的地方。」

  「那邊太冷了,」葛羅麗亞簡短地說,「我坐車去過那裡一次。」

  「呃,就我看來,在紐約和格林威治中間有不少城鎮,例如黑麥鎮(Rye),在那裡你們可能找到一棟可愛的灰屋——」

  葛羅麗亞聽到這裡,又興奮起來。這是在他們回到東部以來,她第一次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對,就是這個!」她歡呼,「對,就是這個!就是它;一棟可愛的灰屋,外觀帶著一點白,還有許多咖啡和金色的沼澤楓樹,就像畫廊裡典型的十月風景照片。在哪裡可以找到這樣房子呢?」

  「很遺憾,我的名單上並沒有列入這樣一棟被沼澤楓樹圍繞的可愛灰房子——但我會試著去發現。同時,你們要做的是拿出一張紙,寫下七個較有可能的城鎮,在這個星期內一天去看一個鎮。」

  「噢,拜託!」葛羅麗亞馬上反對,喪失興趣,「何不就你去幫我們看?我最痛恨坐火車了。」

  「那麼,就租一輛車,還有……」

  葛羅麗亞開始打呵欠。

  「我累了,不想再討論這件事。我覺得大家就只是一直在談要搬到哪裡住。」

  「我聰明敏銳的妻子已經厭倦思考了,」安東尼嘲諷地說,「她該需要吃一份番茄三明治,來刺激疲憊的神經。走吧,我們去喝杯茶。」

  按照那段對話所得出的結論,他們接受迪克的建議,兩天后便出發到黑麥鎮,跟著一個讓他們覺得煩躁的房地產經紀人到處游走,像是在森林裡迷路的嬰兒。經紀人向他們介紹月租一百元的房子,跟隔壁同樣是月租一百元的房子緊密相鄰;另外他們也看了獨棟卻偏遠的房子,兩人心下都相當不喜歡,但仍軟弱地順從經紀人的意思行事,跟著「看看那個爐子——是很不錯的牌子!」轉一轉松脫的門栓,拍拍牆壁,以證明房子不會立刻倒塌,縱使它的種種強烈給人這樣的印象。他們從窗戶往內注視裡面的裝潢,看著所謂的「商業式」風格,是木頭板凳和硬梆梆的沙發椅,或所謂的「家庭式」,裝飾著過時的夏季古董——交叉的網球拍、不夠大氣的沙發和悲傷的吉布森雞尾酒女郎(Gibsongirls)。帶著些許罪惡感,他們還是看了一些真正的好房子,獨棟、高貴、清冷——但月租要價三百元。離開黑麥鎮之際,他們真的打從心裡謝謝一路相陪的那位經紀人。

  回紐約的火車相當擁擠,在他們座位後有一個呼吸異常濁重的拉丁人,很明顯他應該剛剛才以大蒜裹腹。可想而知他們抵達家門的心情有多麼感激,幾乎要歇斯底里了,葛羅麗亞立刻沖進那無可挑剔的浴室,洗了個熱水澡。至此,有關他們未來的居住問題,兩人的處理還不到一星期便無疾而終。

  終於這個事件以預料之外的浪漫方式得到了解決。一天下午,安東尼沖進客廳發佈「好消息」。

  「我找到了,」他大喊大叫像是抓到了一隻老鼠,「快點,我們要上車了。」

  「別鬧了!難道你嫌我們的麻煩還不夠多嗎?」

  「給我一分鐘的時間解釋,可以嗎?我們把大東西留給迪克處理,現在『只要』先簡單收拾一兩個箱子放到車上,那是我將來要買下來的——如果住在鄉間,無論如何要有一輛當作代步工具——然後就『只要』往新港方向出發。你知道,離開了紐約的通勤範圍,房租就會比較便宜,一旦我們找到理想中的房子,就『只要』安頓下來就行了。」

  在安東尼連續引用「只要」好幾次後,他終於點燃葛羅麗亞沉睡已久的熱情。他在房間裡昂首闊步極力吹噓的樣子,激起兩人充滿行動熱情和無法抗拒的效率。「明天我們就去把車子買下來。」

  生命,借助於無限的想像力而躍動,看著他們在一個星期後再度啟程,開著一輛廉價卻簇新閃閃發亮的敞篷小車;看著他們穿過混亂的布隆克斯區,再行經都市近郊充滿藍綠廢棄物和低層勞動的黑暗地帶。他們在十一點離開紐約,輕快地度過一個炎熱而興奮的中午,那時大約走到佩勒姆。

  「這裡不能算是城鎮,」葛羅麗亞語帶諷刺地說,「這裡只能算是城市街區延伸的廢棄土地。我可以想像,這裡的男人,鬍鬚上應該都會沾著咖啡的污漬,因為早晨得趕著出門。」

  「然後在通勤的火車上玩匹納可(Pinochle)打發時間。」

  「什麼是匹納可?」

  「不要這麼追根究底,這我怎麼會知道?不過這個名詞聽起來就像是他們會玩的遊戲。」

  「這個字我很喜歡。它的發音聽起來,有點類似伸展關節發出的喀啦聲什麼的……車讓我開。」

  安東尼狐疑地看著她。

  「你發誓你是個好駕駛?」

  「我十四歲就開始開車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車停靠在路邊,兩人交換座位。然後在一陣嚇人的金屬噪音中,車子開始發動,葛羅麗亞還加入她的笑聲當作伴奏,這讓安東尼覺得相當不安,而且可能是開車的車品裡最糟的一種。

  「我們出發嘍!」她歡呼,「嗚哇哇!」

  當車子突然往前躍進,他們的頭不自主地往後仰,就好像懸絲傀儡由一根看不見的線所牽動。他們驚險地繞過一輛靜止的牛奶車,讓駕駛從駕駛座上站起來在他們車後抗議。根據古老的道路傳統,安東尼也不客氣地回嘴,用一些簡短的格言批評牛奶運送業的粗野。然而,他想起什麼似的中斷評論,轉向葛羅麗亞,越發相信自己把車的控制權讓出來,是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她開車的方式有許多怪癖和無可救藥的粗心大意。

  「我現在想起來了!」他緊張地警告她,「賣車的人說,我們在開到五千里前,時速不能超過二十裡。」

  她飛快點點頭,但卻很明顯地想要盡可能快一點衝破里程的下限,因此逐漸在加快速度。過了一會,安東尼又再度干預。

  「看到那個標誌了嗎?你想讓我們被警察攔下來嗎?」

  「噢,看在老天的份上,」葛羅麗亞惱怒地吼叫,「你總是喜歡大驚小怪!」

  「因為我不想被抓。」

  「有誰要抓你啊?你這麼守規矩——就像你昨天晚上堅持要我吃咳嗽藥一樣。」

  「那是為了你自己好。」

  「哈!我好像是跟個媽在一起。」

  「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我!」

  一個執勤的警察突然出現在視線範圍,他們快速通過他。

  「看到沒?」安東尼問。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