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菲茨傑拉德 > 美麗與毀滅 | 上頁 下頁 |
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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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鐘。當她的護花使者正在承受為她著迷所招致的折磨時,她則用手中的刀叉,逗弄盤中裝飾用的朝鮮薊,仿佛無事一般。 四點鐘:她的小腳踏著輕快的旋律而行,她的容貌在人群中顯得耀眼突出,她的同伴在身邊快樂得像只馴服的小狗,就像她根本記不得的帽子商人一樣為她瘋狂……然後——夜緩緩地來臨了,或許又是另一個潮濕的晚上,交通號志的燈點亮了,潑灑而出的光線照耀在大街上,誰知道呢?那些碰巧在街上行走的人,沒有一個比安東尼聰明,因為他們只是把這碰巧看到的光影交錯的景象,當成過去任何一夜的重複。對的,他們一定會這樣想,噢,一定是這樣!數以千計的出租車在數以千計的路口打著呵欠等待,只有安東尼知道,那個在車上的一吻已經完成並永遠失落了。每個女人都是泰絲偽裝的化身,她會伸手招呼一輛出租車,並把臉抬高轉向所愛之人,她蒼白的臉色純潔而可愛,而她的吻則如月亮般地貞潔無垢…… 他激動地跳起來。她此時出門真的太不恰當了!終於他瞭解自己要的是什麼——他想要再一次親吻她,在她的寧靜中尋求安息,她是他所有煩躁不安和欲求不滿的終結者。 安東尼穿好衣服出門,就像是完成一件早該去做的事,前往理查德·卡拉美的房間,聽他《激情的戀人》最後一章的最後修訂版。他一直到六點才又打電話給葛羅麗亞,到了八點都還沒找到她——噢,他受夠了這些反高潮的高潮!——她可能到星期二下午前都不會約他。他猛力掛上話筒,一小片碎裂的塑料飛濺到地板上,發出吭的清脆一響。 黑魔法 星期二,天氣冷的刺骨。下午兩點,安東尼頂著嚴寒到葛羅麗亞家拜訪,當他們握手寒暄,她的態度讓他納悶,究竟之前他是否曾親吻過她;這件事幾乎已經變得完全不可信了——他開始認真質疑她是不是還記得。 「星期天我打電話給你四次。」他告訴她。 「有嗎?」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驚訝,她的表情看起來饒富興趣。 他在心中默默地詛咒自己為什麼要告訴她,他早該知道以她的驕傲,是不屑於被這種微不足道的小勝利所打動的,而他的推測其實也與真實不符——對於從來就不用操心沒有男人的葛羅麗亞來說,她根本不需要那些推託或引誘的小伎倆,這是她的好姐妹才用得上的。當她喜歡一個男人,這個圈套本身就已經足夠了,那麼她會認為自己愛他嗎——這終究是他致命的刺點,她的魅力不為別人,永遠只為了存在而存在。 「我急著想見你,」他坦白地說,「我想跟你說話——我的意思是那種深入的交談,在某個可以讓我們倆獨處的地方,可以嗎?」 「你的意思是?」 她的回答頓時讓他不安起來,他覺得她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麼。 「我的意思是,不是只是坐著喝茶。」他說。 「噢,好啊,可是不要今——天。我想要做點運動,我們用走的!」 外面既冷又濕,所有鬱積在二月瘋狂心中的恨意,都化為絕望而冰凍的寒風,無情地取道中央公園肆虐,直吹第五街。在這種情況下,要說話幾乎是不可能的,而且身體的不舒適讓他無法專心,所以安東尼決定在第六十一街轉彎,卻發現她並沒有跟上來。他四處張望,看見葛羅麗亞站在後方四十尺外一動也不動,她的臉有一半藏在毛大衣豎起的立領,表情非怒非笑——他無法判斷是哪一種,於是他開始往回走。 「別讓我打斷你的散步!」她大喊。 「我真的很抱歉,」他不解地回答,「我走路的速度太快了嗎?」 「我覺得冷了,」她聲稱,「我想回家,可是你走太快了。」 「真的很對不起。」 他們肩並肩朝廣場飯店走去,他渴望可以看見她的臉。 「當男人們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他們通常不會這麼專心。」 「我很抱歉。」 「這真的很有趣。」 「今天天氣太冷,的確不適合走路。」他刻意輕快地帶過,以掩飾他的惱怒。 她沒有響應,以至於他開始懷疑是否到了飯店門口,葛羅麗亞就會將他打發走。她一言不發地往內走去,直到要進入電梯時,才回頭簡簡單單地說了一句話: 「你最好也一起上來。」 他遲疑了一秒鐘。 「也許我下次再找時間來拜訪比較好。」 「就照你說的做吧。」她的話輕到有如在說悄悄話。現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就是對著電梯裡的鏡子整理被吹亂的髮絲,她的雙頰泛紅,雙眼晶瑩閃爍——她似乎從來沒有像現在那麼可愛過,那麼令他極端地渴望,想要得到她。 等他回過神來,安東尼發現自己已經置身于十樓的回廊,卑屈地跟在葛羅麗亞的身後;他坐在客廳,等待她去脫下毛皮外套。事情完全朝錯誤的方向發展——在安東尼眼中看來,自己連最後一絲尊嚴也不剩;從這一次預料之外卻意味深長的會面,他知道自己已經完全被打敗了。 然而,在她整裝的這段空檔,安東尼努力自圓其說,想要讓自己得到某種世故的滿足。至少,他已經做到最想做的事。他本來就想上樓來,而現在他也上來了。然而,如果他硬是要追問她出門的那一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麼他必得要再經歷一次剛剛在電梯中所受的屈辱;女孩現在對他已經失去了耐心,她的態度已經明顯到安東尼一看到她,便不自主地把話題直接切入重點。 「這個布洛克門是什麼人,葛羅麗亞?」 「是我父親生意上的朋友。」 「這個傢伙是個怪人!」 「他的確跟你不一樣。」她說著,臉上突然浮現一抹微笑。 安東尼笑了。 「我很高興他注意到我。很明顯地,他視我為——」此時安東尼打斷她的話,「他愛上你了嗎?」 「我不知道。」 「你只是不承認自己占了上風,」他堅決主張,「無疑地,他愛你。我還記得當我們回到餐桌時他看我的眼神。如果你沒有發明那個打電話回家的藉口,我看他大概會聯合電影商同業公會共同來抵制我。」 「他根本不介意,後來我告訴他那晚真正發生了什麼事。」 「你告訴他!」 「因為他問我。」 「說實在我很不喜歡你這樣。」他反對。 她又笑了。 「噢,你不喜歡?」 「這關他什麼事?」 「是沒有,這也是我之所以告訴他的原因。」 安東尼強忍內心的騷動,粗暴地咬著自己的唇。 「為什麼我得說謊呢?」她直截了當地說,「我不會對自己做過的事感到羞恥,正好他有興趣想知道我吻你的事,而我也正好心情不錯,所以我用簡單而清楚的一個字『對』滿足了他的好奇心,由於他是個相當敏感而體貼的人,於是便故意裝傻,趁機改變了話題。」 「除了再說一句他恨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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