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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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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她坦白地說,「我恨死改革運動者了,特別是那些企圖想要改造我的人。」 「這樣的人多嗎?」 「有好幾打。他們會說:『唉,葛羅麗亞,假如你煙抽太多,你會失去你的好氣色』和『啊,葛羅麗亞,為什麼你還不結婚把自己安頓好?』」 安東尼大力贊成之餘,也質疑到底是誰這麼冒失,對她說這些話。 「然後,」葛羅麗亞接著說,「這些改革者都很狡猾,他們會跟你說他們聽到有關你的風言風語,而且又努力挺身而出來捍衛你。」 在長時間注視下,安東尼發現她的眼睛是灰色的,非常冷靜而沉著,而當它們看向他的時候,安東尼驀然瞭解,墨瑞所謂的葛羅麗亞同時具備年輕和年老的特質指的是什麼。她總是談她自己的事,就像一個可愛的孩童會說的話,而對於自己喜歡和討厭的事物,她的批評從不裝腔作勢且發自內心的真誠。 「我必須坦承,」安東尼沉重地說,「即使是我也曾聽過一件關於你的事。」 葛羅麗亞立刻警覺起來,身體坐直,她那恒常如峭壁般柔和又堅毅的灰眼睛,直直地看著安東尼的眼。 「告訴我,我不會懷疑。我總是相信任何人說的任何有關我的事——你相信嗎?」 「絕對是。」兩個男人異口同聲贊成。 「好,那告訴我。」 「我不確定我應不應該這麼做,」安東尼在逗弄她,因為她如此明顯地表現出有興趣的樣子,專注到近乎一種全然自我的狀態,令人不忍微笑。 「他是在說你的綽號。」她的表哥開口。 「是什麼?」安東尼問,委婉地表達他的迷惑。 她馬上羞紅了臉——然後笑出聲來,身體在椅墊間滾動,直到張口說話才睜開眼睛: 「風靡全美的葛羅麗亞。」她的聲音裡充滿笑意,有如爐火和燈光交織投射在她頭髮上的光影般變幻而難以捉摸。 安東尼仍然一頭霧水。 「你的意思是?」 「我說的是我,那都是一些無聊的男孩胡說八道的。」 「可不是嗎,安東尼,」迪克解釋,「聲名狼藉玩遍全國的野女孩。這不是你聽到的嗎?這個綽號已經有好幾年了——從她十七歲開始就被這麼叫了。」 安東尼的眼神變得黯淡而玩世不恭。 「卡拉美,你要不要介紹一下這位女瑪士撒拉?」 葛羅麗亞刻意忽略這句話,可能是出於討厭,因為她又轉回剛剛的話題。 「你聽過我什麼?」 「一些關於你身體的事。」 「噢,」她冷冷地響應,明顯表現出失望,「就這樣?」 「你的膚色。」 「我的膚色?」葛羅麗亞困惑不解,她的手停在喉間片刻,仿佛想用指尖辨別出布料顏色的微妙差異。 「你還記得墨瑞·諾柏嗎?大概一個月前你跟他見過面,給他很深的印象。」 她思索了一下。 「我記得——可是他都沒有打電話給我。」 「他不敢,這點我可以肯定。」 不知不覺間天已經全黑了,安東尼不禁開始懷疑,是否憂鬱和晦暗曾籠罩在他的公寓上空——因為現在牆上的書和照片看起來是如此溫暖和友善,好邦斯從暗處端茶出來的身影也顯得莊嚴,這三位可愛的人所激蕩出來的歡樂和笑聲,一波波在快樂的爐火間來回穿梭。 不滿 星期四午後,葛羅麗亞和安東尼相約在廣場的烤肉店喝茶,她穿著毛皮滾邊的灰色套裝——「因為穿灰色,就必須化濃妝,」她解釋——戴著一頂帥氣的無邊帽,垂落的金黃色鬈髮如波浪般輕快擺動。白天光線比較明亮時的她在安東尼看來,性格變得極其柔弱——她看起來是那麼年輕,幾乎不滿十八歲;她穿著緊身的哈柏裙(擺極窄的女裙,後來他才知道這種款式的名稱),展現的身材是令人驚豔的柔軟和修長,至於她的手,既不是「藝術家型」,也不能說肥短,而是如孩子般地袖珍可愛。 他們進門時,樂隊演奏的巴西舞曲(maxixe)才剛開始,由熱鬧的響板,與熟練而略有些職業倦怠的小提琴的合奏,非常適合冬日擁擠的烤肉店氣氛,裡面的顧客是一群大學生,他們正興高采烈地計劃即將到來的假期。葛羅麗亞謹慎地考慮了幾個座位,讓安東尼有些不耐,兩人在店內迂回穿梭,最後終於在最裡側找到一張雙人座。然而,要坐下前葛羅麗亞又開始猶豫,是坐右邊還是坐左邊?面對選擇時,她美麗的眼睛和嘴唇顯得相當沉重,安東尼又再次感覺到她的每個姿勢是多麼地無邪可愛。葛羅麗亞把生活裡的每件事,都當作是可以由自己選擇和分配的,就仿佛不斷從一個永不打烊的櫃檯選取禮物一般。 她心不在焉地看著在跳舞的人一會兒,低聲發表評論,此時一對男女滑步旋轉到他們身旁。 「那邊有個穿藍衣服的漂亮女孩。」——安東尼順著她講的方向看——「在那裡!不對,在你後面——那邊!」 「是的,」他無可奈何地附和。 「你根本沒看到她。」 「我寧願看你。」 「我知道,可是她真的很漂亮,除了腳踝太大以外。」 「四?——是嗎?」他冷淡地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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