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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在這圍柵村裡散散步,夜色多美。這樣,出發時我會更精神飽滿,勝於打上三、四個小時的盹兒,再者,雖說瞌睡是我們最好的朋友,他卻經常姍姍來遲!」

  我們於是在村裡大步走開了,兩個人時而默想時而交談幾句。斯托爾——他「最好的朋友」沒有遲到的習慣——已經躺在一棵樹下睡著了。獵手與車夫們同樣蜷縮在各自的角落裡,圍籬內再無人守夜了。

  這倒也大可不必,因為村子的四周圍有結實的柵欄,是相當封閉的。

  卡拉加尼親自去檢查門是否已被細心地關嚴;然後,碰面時向我們道聲晚安,回到他與同伴們共住的屋裡去了。

  就只剩下奧德上尉和我。

  不但是凡·吉特的僕役,就連那些家畜和野獸也都睡著了,野獸躺在籠子裡,家畜則聚在村子盡頭的大樹下。圍柵內外一樣的沉寂。

  我們先朝水牛的地盤踱去。這些漂亮的反芻動物,因為性情溫順,連繩子也沒栓。它們是大槭樹的常客,此刻,正躺在其枝葉下歇息,牛角交錯,牛腿縮在身下,聽得見緩慢而嘈雜的呼吸聲自這些大塊頭中間發出來。

  我們走到跟前也沒把它們驚醒。只有一隻將它的大腦袋豎起了一會,以這種動物特有的呆滯眼神瞟了下我們,便又重新埋頭于牛群中了。

  「看奴役或者說是馴化讓它們淪落成什麼樣兒了,」我對上尉說道。

  「是啊,」上尉回答,「然而野生狀態下,它們可是相當可怕的動物。不過,它們雖有蠻勁兒,卻少靈巧,再說,牛角又怎能對抗獅子的獠牙與老虎的利爪呢?毫無疑問,優勢在猛獸一邊。」

  我們邊談邊往獸籠方向走。那裡也是一片靜寂。老虎、獅子、花豹睡在各自的籠子裡。又是在它們的野性被幾周的囚禁馴化之後,馬西亞·凡·吉特才把同類聚在一起,這樣做頗有道理。否則,這些兇殘的野獸剛被關起來時,彼此間肯定會互相撕咬的。

  三隻獅子一動也不動,像大貓一樣圍成半個圓圈兒。它們睡得正香,腦袋埋在濃密的黑色毛髮裡,無法看到。

  籠裡的老虎們可沒這麼溫順。灼亮的眼睛在黑影裡熠熠閃光。一隻大爪子不時地伸出,撓抓著鐵欄杆。這是強壓野性的食肉動物的睡眠。

  「我知道,它們正在做惡夢!」上尉憐憫地說。

  無疑,幾絲悔意或至少是幾分遺憾,也在侵擾著那三隻花豹。此時,它們若是解脫了一切羈絆,該是馳騁于林間吧!該是圍著獵場閒蕩,搜尋著鮮活的獵物吧!

  至於四隻黑豹,沒有惡夢攪擾它們的睡眠。它們平靜地睡著。其中的兩隻,一公一母,睡在同一個籠裡,安閒得就像是在自己的獸窩。

  只有一個籠子還空著,——為那第六只尚未捉到的老虎預備的,馬西亞·凡·吉特只等捉到它就離開圍柵村了。

  我們的散步持續了近一個小時。在圍柵內轉了一圈後,倆人回到一棵大金合歡樹旁坐下。

  整座森林寂靜無聲。黃昏時分還把樹葉吹得颯颯作響的風已經住了。樹葉一片兒也不動。無風的高地上,殘月西移,氛圍與平地一樣靜謐。

  我與奧德上尉並肩坐著,不再說話。但兩人仍無睡意。在大自然萬籟俱寂的寧靜中,較之於感官的吸收,人更多的是經歷著精神的浸染。思而不明其所思,夢則如醒時所夢,未被眼瞼遮擋的目光著意地投注到某個奇幻的想像中。

  然而,不尋常的情景使上尉感到吃驚,像四下無聲時人幾乎無意識所做的那樣,他低聲對我說。

  「莫克雷,這種靜默真讓我驚訝!野獸都習慣在黑暗中吼叫,因此,森林的夜晚是很嘈雜的。既便沒有老虎和豹子,豺也會號叫不止。這圍欄內滿是生物,該引得它們成群而來才對,可我們卻什麼也沒聽到,連地上枯枝折斷的劈啪聲都沒有,更別說野獸的吼叫,馬西亞·凡·吉特如果醒了,他的訝異肯定不會比我小,大概又會語出驚人地表達這份驚詫。」

  「你的看法很對,親愛的奧德。」我回答說,「我也不明白到底為什麼不見這些夜間出沒的傢伙。但我們倆得加點兒小心,別讓自己在這安靜的環境中也睡著了!」

  「挺住!咱們要挺住!」上尉邊伸胳膊邊回答。「出發的時刻越來越近了。」

  我們於是又開始攀談,言語卻拖遝還不時伴有長久的沉默。

  這種半睡半醒狀態持續了多久,我無法講清;但突然,一陣沉悶的騷亂聲猛地把我從迷朦的昏睡中驚醒。

  奧德上尉也從遲鈍中被撼醒,與我同時立起身來。

  毫無疑問,騷動起自獸籠。

  剛才還如此安靜的獅子、老虎、黑豹與花豹現在卻發出忿怒的低吼聲。它們站在各自的隔層裡,碎步跑來跑去,強烈地呼吸著發自畜欄外邊的某種氣味,還噴著響鼻,弓起背頂著籠子的鐵棍。

  「它們怎麼了?」我問。

  「不知道,」上尉回答,「怕是它們感覺到來了……」

  突然,圍柵村四周迸發出震耳欲聾的吼聲。

  「是老虎!」奧德上尉一邊往馬西亞·凡·吉特茅屋跑一邊喊道。

  但,怒吼聲是如此之大,村裡的所有人員都已經爬起來了,供獸商帶著他的夥計們出現在屋門口。

  「是場襲擊!」他嚷道。

  「我看是,」上尉回答。

  「等一等!讓我看看!……」

  話還沒有說完,馬西亞·凡·吉特已抓起梯子靠在柵欄上。兩下子便爬到最頂端。

  「十隻老虎和一打兒左右的黑豹!」他喊。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奧德上尉回答。「我們本想去追殺它們,現在成了它們圍攻我們!」

  「拿槍!拿槍!」供獸商喊。

  大家依言行事,二十秒鐘後便都做好了射擊的準備。

  在印度各地,遭到野獸的群襲並不罕見。有多少次,這片虎豹經常出沒的土地上的居民,尤其是森德本茲的住戶們,被圍困在他們的住宅裡啊!這種意外情況著實讓人驚懼,而且,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野獸偷襲得手。

  然而眼下,圍柵外的嚎叫又融入了柵內的怒吼,柵內與外面的森林相和。我們彼此問說話都聽不清了。

  「到柵欄那邊去!」馬西亞·凡·吉特喊道,更多地是憑藉手勢而不是聲音讓人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們向圍籬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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