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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八五八年,愛德華·莫羅上校先生是「印度之星」的騎兵統帥。他被授予男爵的封號,如果他的妻子不是死于一八五七年六月二十六日發生在坎普爾的那場由那納·薩伊布親自下令並目睹的瘋狂屠殺,可憐的她還會被稱作莫羅夫人 (沒有封號的婦女,如果丈夫是騎士或男爵,會被冠以夫姓稱為夫人。但夫人前面不可冠以自己的教名,因為教名只能稱呼那些尚未出嫁的姑娘)

  莫羅夫人,——上校的朋友們都這樣稱呼她,——深得丈夫的寵愛。當她和另外兩百名受難者一同死於那場可憎的殺戮時,不過二十六歲。奧爾夫人和傑克遜小姐都在勒克瑙被佔領之後,奇跡般地存活下來,而且活得比她們的丈夫、父親還久。但莫羅夫人卻死在了莫羅上校前面。她的屍體在加爾各答和眾多的受難者混在一起,把它找出來施以基督的葬禮是不可能的事。

  陷入絕望的愛德華·莫羅當時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向已被英國政府通緝的那納·薩伊布報仇雪恨。為了行動更為自由,他離開了軍隊。而馬克·雷爾始終忠實地伴隨著他。兩人齊心協力,四處打聽,苦苦尋覓,但他們並不比英印警方幸運。那納總是無影無蹤。三年的辛苦一無所獲,上校和中士只好暫時地把這樁事放在一邊。況且此時,那納·薩伊布的死訊已傳遍印度,如此確切的消息不容置疑。

  愛德華·莫羅回到加爾各答,住在這所偏遠的平房裡。既不讀書也不看報,以免回憶起那場暴動中的血腥歲月,更不離開住處半步,上校過著一種漫無目的的生活。但他一直思念著妻子,時間似乎既未抹去他的記憶也沒有撫平他心中的悔恨。

  同時應予以說明的是上校一直都不知道那納在孟買地區複出的消息,——雖然它在幾天裡已不脛而走。幸虧如此,否則他立即會追到孟買去。

  這就是在我來這所死氣沉沉的房子之前,邦克斯告訴我的一切。這就是為什麼應該避免談及印度兵暴動以及它最兇殘的首領,那納·薩伊布。

  只有兩個忠貞不渝的朋友,從不間斷地來看望上校。他們就是邦克斯工程師和奧德上尉。

  我剛才已經提到過由邦克斯負責的大印度半島鐵路工程剛剛結束。他是一個四十五歲的成年人。在溝通阿拉伯灣和孟加拉灣的馬德拉斯鐵路修築工程中,他又要擔任重要職務,但看來一年之內工程還不會動工。所以他一邊在加爾各答休假,同時又仔細研究各種機械工程計劃,他是一個思想活躍而豐富,對新事物總是抱有濃厚興趣的人。除此之外,他把自己全部的工作餘暇都交給了與自己有二十年交情的上校。幾乎每天晚上,他都和愛德華·莫羅上校以及剛得到十個月假期的奧德上尉一起在平房的走廊裡度過。

  奧德上尉服役于皇家軍隊的第一騎兵連,曾參加過一八五七年至一八五八年之間的每場戰役。起初,他跟隨科蘭·坎貝爾先生在烏德和羅伊爾坎德作戰,而後又和烏格·奧茲先生來到印度中部——戰爭以瓜廖爾的佔領宣告結束。

  深受印度本土文化影響的奧德上尉,頭髮和鬍子的顏色介於紅色與金色之間,年齡不到三十,是馬德拉斯俱樂部成員中引人注目的一位。雖說他是皇家軍隊的人,但常常被看成本地軍官,他實在是太印度化了。即使他在印度土生土長,也不可能更為印度化。這是因為在他眼裡,印度是一片美不可言的樂土,人類唯一能夠而且應該生活的地方。他總是盡力去滿足自己的各種愛好。他的性情暴烈,爭吵甚至格鬥總是從不間斷。他是個經驗豐富的獵人,而這不就是各種褐毛獸,天上飛的、地方跑的野生珍禽雲集的地方嗎?他是個意志堅強的登山愛好者,眼前不就是從西藏延伸過來的擁有世界最高峰的大山嗎?勇敢無畏的冒險家,一心夢想著能涉足於那些罕無人跡的地方,而這裡的喜馬拉雅邊境不正可以讓他如願以償嗎?狂熱的賽馬愛好者,在他眼裡可以和歐洲的大賽場和愛普生馬場媲美的印度賽馬場不也讓他流連忘返嗎?關於這一點,邦克斯與他完全不同,邦克斯作為一個純粹的機械工程師對鬥士在馬場上的英姿毫無興趣。

  一天,當奧德上尉又與他談起賽馬,邦克斯說在他看來賽馬只在一種條件下才是真正有趣的。

  奧德立即問:「哪種條件?」

  「那就是最後一位到達終點的賽手當場在起點標處被處死。」邦克斯一本正經地說。

  「這主意不錯!……」奧德上尉簡單地答道。

  大概他挺想把這個想法付諸於實踐!

  這就是愛德華·莫羅先生座上的兩位常客。上校喜歡聽他們海闊天空地聊,時而他們永無休止的爭論也能使他的嘴角泛出一絲笑意。

  兩位正直的人一心想說服上校出門散散心。他倆曾多次建議去印度北部的療養院呆幾個月。那是在印度的英國有錢人避暑的勝地。但上校總是一口拒絕。

  邦克斯和我也一度試探過上校的意思,看他是否願意與我們同去旅行。這晚,老問題又擺在桌面上。奧德上尉一心想步行跋涉到印度北部。如果說邦克斯討厭騎馬,奧德則對鐵路嗤之以鼻,兩人總是水火不相容。

  大概共同的話題是旅行,或乘車或坐轎,隨心所欲而且從容不迫,——印度半島上的寬敞大道四通八達,且被維護得很好,因而這並非難事。

  「不要跟我談你們的牛拉車以及那些駝背牛!」邦克斯大聲說道,「沒我們這些人,你們仍將使用這些已被歐洲人淘汰了五百年的原始工具!」

  「嘿!它可不比你們的軟墊椅車廂差!」奧德上尉反駁道,「幾頭大白牛足以將車拉得飛快,而且每兩裡地就可以在驛站換上新的……」

  「可這些四輪帆船搖晃得比那些大浪中的漁船還厲害!」

  「邦克斯,我們不談四輪帆船。」奧德緊接著說,「但我們兩匹馬、三匹甚至四匹馬的馬車速度並不比你們那些出葬車慢!我還是更喜歡簡簡單單的一頂轎子……」

  「奧德上尉,你們那些六尺長、四尺寬的轎子才是名副其實的棺材呢!坐在裡面的人活像一具死屍!」

  「或許吧,但坐在轎子裡,不會被顛來顛去,搖得暈頭漲腦,而且可以讀書,也可寫東西,還可舒舒服服地睡覺而不會老是一到車站就被吵醒!如有四至六個孟加拉轎夫,速度可達每小時4.5英里(大約八公里)。而你們那些冷血的快車也不至於說是快得眨眼工夫就到吧……」

  「最好的辦法大概是把整個家都隨身帶著!」我插了一句。

  「蝸牛!」邦克斯高聲喊出。

  「朋友,」我接著說,「一只能隨時從殼裡鑽出來又縮回去的蝸牛真不值得同情!在家裡旅行,一個流動的家可能是人類在旅行方面能夠做出的最後進步!」

  「可能,」莫羅上校開了口,「雲遊四方而能始終感覺像呆在家裡一樣,可以把自己以及所有的回憶都帶在身邊,又能不斷地變換視野、觀點、周圍的空氣和氣候,而生活本身沒有絲毫改變……是啊……可能!」

  「再也無須去住那些為旅客準備的平房了!」奧德上尉感慨道,「既不舒服,還必須有當地官方的證明!」

  「再也不要那些可惡的旅館了,精神上,物質上處處被騙!」我也不無同感地說道。

  「那就是賣藝人一路謀生的大車!不過應該現代化一些,」奧德上尉叫了起來,「多好啊!想停就停,想趕路就趕路,喜歡閒逛,就下來走走,車裡不僅有臥室還有客廳、飯廳、吸煙室,尤其是廚房和自己的廚師,邦克斯,這才是進步!它可比鐵路強百倍!工程師,反駁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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