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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義犬安置在行李車廂最好的窩裡,保怕還特意叮囑押運員,並給了一枚成色好的先令。然後,小把戲和他的旅伴上車——請上頭等車廂。

  從都柏林到特拉利,行程170英里,要行駛7小時。司機隨口講出的一個站名,引起我們這位少年的強烈興趣。即是利默裡克。這令他想起他初登舞臺演出的情景,在《一位母親的悔恨》中,他那麼拼命地抓住由安娜·威斯頓小姐扮演的肯代爾公爵夫人……只剩一點記憶了,要像短暫的夢境一般,印象磨滅了!

  小把戲熟悉特拉利,帶幾個朋友去城中頭一家旅館,吃一頓不錯的晚餐,睡了一夜安穩覺。

  次日便是復活節。天一亮小把戲就起床了。就在西茜梳洗打扮,格裡普在一旁侍候的時候,就在保伯睜開眼睛伸懶腰的時候,他去逛了這個鎮子,認出馬丁先生帶他去過的旅店,他開始對生意發生興趣的集市場,也認出那家藥店,當年他用那枚金幣給老祖母買藥,等回去卻看到老祖母死了……

  7點鐘,一輛旅行車停到旅館門前。旅館老闆保證是好馬好車夫,而且儘量煞價:車輛多少錢,拉車的馬多麼錢,趕車的人多少錢,小費多少錢;按愛爾蘭的方式計費。

  他們飽餐一頓,7點半出發。響晴天氣,只有點浮雲,太陽不太熱,風也不太凶。復活節沒有下雨,這在綠寶石島的確非同尋常!這年春天來得早,草木又要欣欣向榮了。用不了多久,大地就會一片綠色,樹木也要萌芽了。

  從特拉利到西爾通鄉有12英里。小把戲乘坐馬克卡蒂先生的馬車,在這條路上跑了多少趟啊!最後那次……是他獨自一人……他從特拉利回農場……在去的路上,他望見那些警察和打手,還躲到一個灌木叢後面……他腦海裡又浮現這些印象……再說,這條路毫無變化,還是當年的老樣子。偶爾能碰見一家鄉村客店,一片片荒蕪的土地。愛爾蘭人最抵制變化,愛爾蘭毫無變化——甚至包括窮困在內。

  10點鐘,旅行車到西爾通村停下。正是做彌撒的時候,鐘聲敲響了。始終還是那座簡樸的小教堂,當初就建歪了,頂蓋腫脹,牆壁也傾斜了。小把戲和他教女的雙重洗禮儀式,正是在那裡舉行的。小把戲讓伯爾克留在門外,他和西茜、格裡普、保伯一道走進教堂。無論做彌撒的教徒,還是年邁的本堂神甫,誰也認不出他來了。在做彌撒過程中,大家心裡都納悶,哪兒來的這家人,彼此相貌都不像。

  小把戲眼睛低垂,重溫往事,好日子和壞日子在頭腦裡混淆了;而西茜、格裡普和保伯卻以感激的心情,為給他們這麼大幸福的人祈禱。

  在西爾通最好一家客棧吃了午飯,旅行車便駛往凱爾文農場,也只有3英里的路程。

  又踏上這條路,小把戲感到眼睛濕潤了,當年每逢星期天,他就陪同馬丁娜、凱蒂,還陪同身體能走動時的老祖母,在這條路走了多少來回。多淒涼的景象!令人感到是個被遺棄的地方。到處房舍都毀了,毀壞得多厲害!——就是逼迫被驅逐的人離開他們最後的棲身之所。許多地方牆壁都掛著牌子,上面注明什麼農場、什麼房舍、哪片田地出租或出售……這地方只能收穫窮困,誰還敢買下來或者租下來呢!

  1點半鐘,路拐個彎,就望見凱爾文農場了。小把戲從胸膛發出一陣抽泣。

  「就是那兒……」他低聲說道。

  這座農舍,破成什麼樣子!……樹籬毀了,大門破了,左右倉房棚圈都半搗毀,院子裡長滿了蕁麻和荊棘……裡端正房沒頂蓋,房門沒門板,窗戶沒窗框!五年來,雨、雪、風,甚至太陽,無不極力破壞。空蕩蕩的房間,敞開受各種惡劣天氣的擺佈,比什麼都令人傷心,而那裡,正是小把戲曾在老祖母旁邊睡覺的房間。

  「對!是凱爾文!」他重複道,就好像不敢進去……

  保伯、格裡普和西茜站在稍後一點兒,都默默無語。伯爾克不安的樣子,來回跑動,嗅著地面,也憶起了往事……

  這只狗猛地停下,揚起頭,眼睛發亮,尾巴搖起來……

  院子門口來了幾個人:四個男子、兩名婦女和一個小姑娘。他們穿戴很破,顯然是受苦人。最老的一個人出列,朝格裡普走去,從年齡判斷以為他是這些外鄉人的頭兒。

  「先生,」他對格裡普說,「有人約我們在這地方見面……一定……是您啦?……」

  「我?」格裡普回答,他不免驚詫,注視這個陌生人。

  「是啊……我們從昆斯敦下船時,船主交給我們一百英鎊,他說奉命把我們帶到特拉利……」

  這時,伯爾克歡叫起來,沖向那位老年婦女,千方百計表現出友好的姿態。

  「哦!」那婦女驚歎,「是伯爾克……我們的狗伯爾克!……我認出來啦……」

  「您認不出我來了嗎,親愛的馬丁娜媽媽,」小把戲說道,「您認不出我來了嗎?……」

  「是他……我們的孩子!……」

  如何表達這種難以表達的心情呢?如何描述接下來的這一場面呢?馬丁先生、馬道克、帕特、西姆,都依次緊緊摟住小把戲……現在,小把戲又連連親馬丁娜和凱蒂。接著,他一把抱住小姑娘,將她舉起來,又拼命親她,把她介紹給西茜、格裡普和保伯,高聲說:

  「我的貞妮……我的教女!」

  大家親熱一陣之後,就到院子裡面,坐在坍落的石頭上,講述各自的情況。馬克卡蒂一家人敘述了他們傷心的經歷。他們遭驅逐之後,又被帶到利默裡克,而馬道克在那裡被判處幾個月監牢。等他刑滿釋放,全家人就去了貝爾法斯特,乘坐移民船前往澳大利亞墨爾本,不久帕特也放棄工作,去那裡同家人會合。於是,他們從一個農場到另一個農場,到處找活兒幹,有時在一起幹活兒,但是條件又是多麼苛刻!有時則分頭當飼養員,這樣輾轉奔波,千辛萬苦,還是一無所獲。那裡的土地跟故土一樣無情,5年之後,他們又離開異國他鄉!

  馬丁先生見老了,馬道克還像當年那樣神色黯然,帕特和西姆因勞累困苦而疲憊不堪,馬丁娜完全喪失幾年前那種敏捷活躍的農婦特點,凱蒂持續發燒而顯得面容憔悴,同樣,貞妮小小年齡就吃盡苦頭,明顯發育不良;小把戲看著這些可憐的人,心中真是萬分難過!……真讓人心痛欲碎。

  西茜站在兩個佃農和小姑娘旁邊,同他們一起流淚,儘量勸慰,對他們說:

  「你們的不幸結束了,馬丁娜太太……像我們的不幸一樣結束了……多虧了你們收養的孩子……」

  「他……」馬丁娜高聲說。「他能怎麼樣呢?……」

  「你……我的孩子?……」馬丁先生重複道。

  小把戲太激動了,喉頭哽塞,一時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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