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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照我看,善良的太太,委託給您就對了,不可能有更好的人選了……然而,再怎麼用心照顧,這些孩子也可能生病……孩子的性命太脆弱了,我好像看到您的一個小姑娘……」

  「我也是盡自己的能力吧,先生,」悍婆回答,還從母狼的眼裡擠出一滴淚。「我沒日沒夜看護這些孩子……我常常自己不吃,也缺不了他們的……救濟院給我們的養育費少得可憐……只有三英鎊,先生……每年三英鎊……」

  「這的確不夠,善良的太太,您真的要做出一點犧牲,才能養活這些可愛的孩子……說說看,現在您有兩個小姑娘和一個小男孩?

  「對。」

  「一定是孤兒嘍?……」

  「可能吧。」

  「我經常接觸兒童,能估計出兩個小姑娘有四歲和六歲,小男孩有兩歲半……」

  「問這些幹什麼?」

  「幹什麼?……善良的太太,等一下您就知道了。」

  悍婆懷疑地瞥了一眼。

  「毫無疑問,」那人又說道,「多尼戈爾這個郡空氣清新……衛生條件好極了……不過,身上衣服太單薄,您再怎麼無微不至地照顧,也很可能會——請原諒我這話要撕裂您的心——可很可能會失去這個或那個孩子……您應當給他們上保險……」

  「給他們上保險?……」

  「對了,善良的太太……為了您的利益……」

  「為我的利益!」悍婆提高嗓門兒,眼睛也流露出貪心的神色。

  「不用多講您就會明白……每月給我公司付幾便士,如果孩子一旦死了,您就能領取兩三鎊保險金……」

  「兩三鎊!……」悍婆重複道。

  代理人心中暗道,他的建議可望被對方接受。

  「通常就是這種情況,」他口氣更加和藹地說道。「在多尼戈爾農場,我們已經給好幾百名兒童上了保險;自己精心撫養的一個可憐孩子死了,如果說無法得到安慰的話,那麼至少,總有……一點……補償,噢!老實說,微不足道……領取幾枚金幣,我們的公司樂於支付……」

  悍婆一把抓住掮客的手。

  「去領取……一點不費勁兒?……」她瞧了瞧四周,用啞嗓問道。

  「一點不費勁兒,善良的太太。等醫生確認孩子死了,那只要去找公司駐多尼戈爾的代表就行了。」

  說著,他從兜裡掏出一張紙:

  「我這兒有現成的保險單,」他說道,「您只要肯在下方簽上字,就用不著那麼擔心將來了。補充一句,萬一您的一個孩子死了——唉!這情況屢見不鮮!——您得了保險金,就可以撫養別的孩子……救濟院付的撫養費,也實在太少了……」

  「這要我花費多少?……」悍婆問道。

  「每月每個孩子3便士,一共9便士……」

  「連那個小丫頭您也給上保險?……」

  「當然,善良的太太,儘管我看她病得挺重!如果您怎麼護理也救不了她的命,那就是兩英鎊——明白嗎,兩英鎊!……請注意,我們公司的事業完全是道德的,是為了可愛的兒童的利益……我們盼望他們活著,因為他們活在世上,才能給我們帶來收益!他們中有人夭亡,我們會感到遺憾!」

  不對!這些誠實的承保人,絕不會感到遺憾,因為,死亡率不會超過一定的平均數。同意給一個快要死的小姑娘上保險,代理人確信成產一筆好買賣,正如深得之昧的一位經理這句回答所表露的:

  「在一個上了保險的孩子葬禮的第二天,我們簽訂的保險合同會空前多起來!」

  「這是事實,而一些壞蛋為了領取保險金,不惜犯罪,同樣也是事實——我們要趕緊指出,這畢竟是一小撮人。」

  結論應當是,這類保險公司及其主顧,必須受到密切監視。然而,這樣一個偏遠的小村子,完全在控制範圍之外。因為,保險代理人不怕同這可惡的悍婆打交道;儘管他確信這婆娘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好了,善良的太太,」他以更加誘人的聲調說。「您還不明白自己的利益嗎?……」

  然而,她儘管可望不久就能領取小姑娘的死亡保險金,但是要先付9便士,她還是犯躊躇。

  「這要付?……」她又問道,就好像她要爭取打折扣似的。

  「每個孩子每月3便士,我重複一遍,一共9便士。」

  「9便士!」

  她還想討價還價。

  「多說沒用,」代理人回答。「善良的太太,您想一想,儘管您護理,但是這個小姑娘明天……今天……就可能死去……公司就得付給您兩英鎊……喏……簽字吧……請相信我……簽字吧……」

  他隨身帶了筆和墨水。在保險單下方簽個名,手續就辦妥了。

  悍婆簽了字,從兜裡掏出10先令,數了9便士放到掮客手上。

  掮客要告辭的時候,又虛頭巴腦,獻殷勤地補充說:

  「現在,善良的太太,雖然用不著我來叮囑您,但我還是要以我們的公司——這些可愛的孩子的保護者的名義講一講。我們是上帝在大地上的代表。上帝收到施捨,就以百倍回報給不幸的人……您好,善良的太太,您好!……下個月,我還來收取這點小錢,但願看到寄託在您這兒的三個孩子非常健康,甚至包括這個小姑娘,她由您精心護理,病會好的。不要忘記,在我們古老的英國,人的生命具有很高價值,每死一個人,就是社會資本的一個損失。再見,善良的太太,再見!」

  的確,在聯合王國,大家知道一個英國人生命的準確價值:155英鎊,合3875法郎;這個有撒克遜人、諾曼人、康伯裡安人和皮克特人混合血統的傢伙,就是作出這樣準確的估價。

  悍婆站著不動,目送那代理人走遠,而破屋裡的孩子卻不敢出來。在此之前,她只看到孩子的存在每年能給她帶來幾枚金幣,殊不知他們喪生也會給他帶來同樣數量的金錢。這9便士,第一次是付了,第二次付不付,不是取決於她嗎?

  因此,悍婆回到屋內,向幾個不幸的孩子投去什麼目光啊,正像老鷹瞧著趴在草叢裡的小鳥,小把戲和西茜仿佛看明白那目光。他們本能地向後退,就好像這妖婆準備伸手掐死他們。

  不過,還應當謹慎從事。三個孩子全死了,就會引起懷疑。悍婆還餘下八、九先令,拿出一小部分買吃的,還能讓他們活一段時間。再活三、四周吧……噯!時間不能再拖長……那代理人再來時,還會收取9便士,回收的保險金要比這必要的花費多上十倍。現在她還不想將孩子打發回孤兒院。

  代理人來訪之後五天,小姑娘就一命嗚呼了,根本沒有請醫生來診治。

  那是10月6日上午,悍婆外出喝酒,將幾個孩子鎖在破屋裡。

  病孩兒在倒氣兒。只能往她嘴唇上潤點水,沒有別的東西給她。至於藥,那得到多尼戈爾城去抓,要付錢的……悍婆的時間和錢要派更好的用場呢。小姑娘沒力氣動彈了,她渾身發抖,發燒出的冷汗把鋪草都弄濕了。她睜大了眼睛,最後再看一次,似乎心裡在嘀咕:「我為什麼生下來……為什麼?……」

  西茜蹲在旁邊,用濕布輕輕給她敷太陽穴。

  小把戲躲在角落注視,就仿佛注視要打開放飛小鳥的一個籠子。

  女孩的嘴唇抽搐,呻吟聲更大了。

  「她要死了嗎?」小把戲不禁問了一句。他也許並不懂這個詞。

  「對……她要上天啦!」西茜回答。

  「不死就不能上天嗎?……」

  「不行……辦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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