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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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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小把戲被這種表演攪亂了心緒,不禁問道: 「安娜夫人?……」 「什麼事兒,寶貝兒?」 「我想問您點事兒。」 「問吧,我的心肝兒,問吧。」 「您不會訓斥我吧?……」 「訓斥你!……」 「每人都有媽媽,對不對?……」 「對,我的天使,每人都有媽媽。」 「那我為什麼不知道我的媽媽?……」 「為什麼?……因為……」安娜·威斯頓有點為難地回答,「因為……有原因……不過……總有一天……你會見到她……我想你會見到她的……」 「我聽您說過,她一定是位漂亮的夫人,不是嗎?」 「對,當然啦……一位漂亮夫人!」 「為什麼是一位漂亮夫人呢?」 「因為……你的神態……相貌!……我的心肝兒,問這種話,有多怪呀!再說……情節……劇中情節要求她是一位漂亮夫人……一位高貴的夫人……這事兒你還不明白……」 「對……我不明白!」小把戲回答,聲調頗為憂傷。「有時我就想,我媽媽死了……」 「死啦?……噯,不對!……不要想這種事啦!如果她死了,也就沒有劇本了……」 「什麼劇本呀?……」 安娜·威斯頓小姐一把摟住他,這是回答他的最好方式。 「假如她沒有死,」小把戲以他那年齡一追到底的態度,又說道,「假如是一位漂亮夫人,那她為什麼把我遺棄呢?……」 「她是沒有法子呀,我的寶寶!……噢!她根本不願意呀!……再說,到了結局……」 「安娜夫人?……」 「又有什麼事兒?」 「我媽媽?……」 「怎麼的?……」 「不是您嗎?」 「誰……我……你媽媽?……」 「您不是管我叫您的孩子嗎!……」 「我的小天使,就是這麼叫法,對你這年齡的孩子,總是這麼叫!……可憐的孩子,他居然以為!……不對!我不是你媽媽……假如你是我的兒子,那麼我絕不會丟掉你……讓你受苦!……噢,不是!」 安娜·威斯頓小姐無比激動,結束這場對話時,又擁抱親了小把戲;而小把戲一副憂傷的神情走了。 可憐的孩子!他是富人家還是窮人家的孩子,恐怕永遠也無法瞭解,就像在街角拾到的許多其他孩子那樣! 安娜·威斯頓小姐把他收留在身邊,並沒有仔細考慮,這種善舉將來會給她增添多大負擔。她也沒有怎麼想這孩子要長大,必須讓他受教育,上學念書。給一個孩子百般愛撫,這固然很好,如果給他智力發展所要求的教育,那就更好了。收養一個兒童,就產生了把孩子撫養成人的責任。這位女演員隱約意識到這種責任。不錯,小把戲才五歲半。但是,孩子到了這個年齡,智力開始發展了。他會變成什麼樣子呢?她要巡迴演出,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從一座劇院到另一座劇院……孩子不能跟隨她……尤其她還要到國外演出……她不得不把他送到寄宿學校……唔!送進一所條件好的寄宿學校!……有一點是肯定的,她絕不會拋棄他。 於是有一天,她對愛莉莎說: 「這孩子越來越乖了,你沒有注意到嗎?天生就這麼有感情!唔!我為他所做的事情,將來他會用愛來回報!……還有……有點早熟,……想瞭解事兒……我甚至覺得他這麼小,不該想那麼多……他居然以為是我的兒子!……可憐的孩子!……照我的想像,恐怕我不大像他的親生母親吧?……那可能是個認真的……嚴肅的女人……說說看,愛莉莎,這事兒應當考慮了,可是……」 「什麼事兒,夫人?」 「以後我們如何安置他。」 「以後如何安置他……現在就著手?」 「不,不是現在,我的姑娘……現在,就當作小樹,由他生長!……不……以後再說……以後再說……等他到七八歲的時候……小孩是不是到了那個年齡,就進寄宿學校吧?……」 愛莉莎正要指出,這孩子恐怕已經習慣了寄宿學校的食宿制度,而且強加給他的是什麼樣的食宿——貧民學校的飯食住宿。依她之見,乾脆打發他回一所公立學校,這樣更合適。可是,安娜·威斯頓小姐不容她回答。 「你說呢,愛莉莎?……」 「夫人?」 「你覺得我們的小天使對演戲能有興趣嗎?」 「他?……」 「對……仔細瞧瞧他!……他一定會很英俊……眼睛特別有神……儀錶堂堂!……現在就看出苗頭,我敢肯定,他准能成為出色的青年主演……」 「得……得……得了……夫人!您又來啦!……」 「唉!……我教他演戲……安娜·威斯頓小姐的弟子……你能看出這效果嗎?……」 「再過十五年吧……」 「再過十五年,愛莉莎,行啊!不過,我再重複一遍,再過十五年,他會成為人們所能夢想的最可愛的騎士!……所有女子都要……」 「羡慕!」愛莉莎截口說,「我知道這段臺詞。咳,夫人,您要我對您說說我的看法嗎?……」 「說吧,我的姑娘。」 「哼!……這孩子……絕不肯當演員……」 「為什麼?」 「因為他太嚴肅了。」 「也許是這樣!」安娜·威斯頓小姐回答。「不過……我們以後瞧吧……」 「還有時間,夫人!」 這話對極了,還有時間;不管愛莉莎怎麼說,如果小把戲表現出這方面的愛好,那就盡如人意了。 眼下,安娜·威斯頓小姐靈機一動,有了個妙主意,而威斯頓式的這類妙主意,似乎只有她掌握訣竅。下一步,她要讓這孩子登上利默裡克的舞臺。 讓他登臺?……有人會驚問。現代戲劇這顆明星;其實比沒有頭腦的人還沒頭腦,瘋起來就該關進貝德萊姆精神病院。 瘋?……對,不是取這個詞的本義。況且,按照廣告所說的「僅此一次」,她的主意並不是個壞主意。 當時,安娜·威斯頓小姐正排練有轟動效果的一部「大戲」,英國傳統劇目中不乏這類有耐力的劇作。這部正劇,確切地說,這部情節劇,名叫《一位母親的痛悔》,已經汲取了一代人的淚水,足以補充聯合王國河流的水源。 且說劇作家富皮爾的這部作品,照例也一個兒童角色——那孩子生下來一年,母親不能保留,不得不遺棄,後來在窮苦的環境中找到,又有人企圖奪走,等等。 當然,這一角色沒有臺詞,擔當這個啞角的小孩,只要任人擺佈就行了,也就是說任人摟抱親吻,愛撫,緊緊摟在母親的懷裡,任人拉過來,拉過去,自始至終不要講一句話。 我們的小主人公整個條件,不是恰好適合扮演這個角色嗎?他的年齡相當,個頭兒相當,臉色還有點蒼白,眼睛還有經常哭過的痕跡。他登上舞臺,又恰巧在他養母身邊,這多有演出效果啊!第三幕第五場是重頭戲,有人要從她懷中奪走她兒子,她極力保衛,會以多大的義憤和激情拿下這場戲!這不是虛構的場面加上真實的情景嗎?從表演藝術家內心發出來的,難道不是真正母親的喊聲嗎?從她眼裡流出來的,難道不是真情的淚水嗎?安娜·威斯頓小姐又要無比激動,甚至可以說,這將是她戲劇生涯最成功的一次演出。 事不宜遲,立刻動手,帶領小把戲參加最後幾場排練。 頭一回,他對看見的一切、聽到的一切驚詫不已。在對臺詞的時候,安娜·威斯頓小姐固然叫他「我的孩子」,但是他覺得她並沒有那麼激動摟抱他,把他拉到懷裡時也沒有掉眼淚。因為,在排練時真流眼淚,起碼是不必要的。何必糟蹋眼睛呢?面對觀眾灑淚就足夠了。 自不待言,我們這個孩子感到極大的興趣。這裡昏暗後臺的各種架子、帶有潮濕怪味的空氣、空蕩蕩無人的大廳,只有階梯座位後面開有天窗,透進灰濛濛的天光,一懲淒涼景象,猶如停放一個死人的房間。然而西波——他在劇中叫西波一讓幹什麼就幹什麼,安娜·威斯頓毫不猶豫地預言,他能獲得巨大成功——她也一樣。 誠然,也許不是所有人都這麼信心十足吧?這位女演員總有一些嫉妒者,尤其她要好的女伴中有人眼紅。她這人太張揚,又好耍大明星的脾氣,往往傷害了同伴卻毫無覺察——她怎麼能覺察出來呢?……而且也不得而知——誰敢貿然告訴她呢?現在,由於她慣好誇張的性情,她逢人便講,這個跟靴子一般高的小孩,有朝一日會擊敗基恩、梅克裡迪,以及現代戲劇的任何大明星!這話的確太出格了。 首演的日子終於到了。 這是10月19日,星期四。安娜·威斯頓小姐處於極度興奮的狀態,這非常自然,也是情有可原的。她時而抓住西波擁抱,神經質地猛勁搖他,時而又嫌煩,將他打發走,令他莫名其妙。 這天晚上,觀眾蜂擁而至,利默裡克劇院暴滿,這也不奇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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