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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我妻!……我兒!……馬蒂亞斯!……」

  他的一生正是和他們相依為命。

  「埃蒂安,聽見我說話嗎?……聽見我說話嗎?」桑道夫問。比科激流奔騰呼嘯,他不得不大聲呼叫。

  「聽見了……我聽見你說話了!你說吧,說吧!把你的手放在我手裡!」

  「埃蒂安,眼下我們沒有危險,我們騎在一根樹幹上……它會把我們駛到哪兒去?還說不準。但有了它,起碼我們不會沉下去!」

  「馬蒂亞斯,那麼主塔樓?……」

  「我們已經離它很遠了!他們大概以為我們已經死了。他們肯定不會到這裡頭來追我們!不管這激流奔向海洋還是河川,我們一定會出去,活著出去!」

  「可是拉迪斯拉斯!」巴托裡喃喃地說。

  桑道夫沒有作聲,他能說些什麼呢?紮特馬爾從窗口發出告急的呼喊後,大概沒能逃出來。

  巴托裡的頭又向後倒去,他渾身無力而麻木。桑道夫照料著他,隨時準備應付一切意外。要是樹幹在黑暗中撞上沒法躲開的障礙物,他甚至準備放棄樹幹。

  大約淩晨二點,速度明顯變緩,河面開始加寬,兩壁之間水流無阻,地下河的盡頭大概不遠了。

  但是,隨著河面變寬,拱頂則愈來愈低。桑道夫一伸手,就能摸到懸在頭頂上的不規則溶岩。有時他聽到一種摩擦聲:有個直立的樹根,上端輕擦洞頂。從這個地方開始,樹幹失去了平衡,改變了方向,並且劇烈震動。它斜橫著,不斷翻滾,在水中打轉兒,桑道夫擔心會從樹幹上掉下來。

  這種危險多次發生,都被一一避開了。但又面臨另一種威脅:比科洞頂越來越低。桑道夫正冷靜地分析它的種種後果。他的手一碰到突起的岩石,就必須立即向後仰,以免撞頭。若是洞頂再低,他是否應再次潛入水中?他倒可以試試,但在水下如何托起同伴呢?如果這段長長的地下河中,洞頂越來越接近水面,活著出去的可能性還有沒有?沒有。可能在九死一生之後仍免不了一死!

  儘管精力充沛,桑道夫卻憂心忡忡。他明白,死的最後時刻已經臨近。樹根和洞頂溶岩的摩擦愈發劇烈,有時樹幹深深沒入水中,一點兒不露出水面。

  「可洞口不會遠了!」桑道夫心想。他盡力在黑暗中向前張望,想看一看是否有昏暗的微光透進洞來。也許已到了後半夜,洞外不再是漆黑一片?也許閃電照亮了洞外的夜空?果真如此,會有一絲亮光透過河水折射進來的,因為此處,福伊巴河水有溢出洞外之勢。

  但沒有一點光線!仍然漆黑一片,河水依然咆哮,甚至連濺起的泡沫都是黑的。

  突然,及其嚴重的衝撞發生了,樹幹的前端撞上了洞頂一塊巨大的懸石。由於反作用,樹幹翻了個底朝天。桑道夫死也不肯鬆手,他一手拼命抓住樹根,一手抱住就要被水卷走的同伴。接著,兩人在一個衝擊洞頂的波濤裡下沉。大約持續了一分鐘,桑道夫感到自己已沒有希望了,他本能地屏住呼吸,竭力保存肺中僅有的一點氣。

  一道閃電劃破夜空,緊接著巨雷轟鳴,儘管桑道夫在水中閉著眼睛,卻突然感到眼前一片強光。

  終於,見到了光明!

  果然,福伊巴河從黑暗的溶洞流出之後,恢復了它的露天河道。桑道夫左顧右盼,焦慮萬分。此時他已看清,河水一直到兩道高高的山梁中間奔流。

  越獄者隨著激流,繼續在漩渦中漂泊。無垠的蒼穹終於出現在他們的頭頂上,再也不是佈滿懸石,隨時可能碰破頭顱的低矮洞頂了。

  然而,又一次溺水卻使巴托裡蘇醒過來,他設法拉住桑道夫的手。伯爵俯身對他說,「得救了!」

  真的嗎?福伊巴河流經何處,流向何方,什麼時候能拋掉樹幹卻還不知道呢,就可以說得救了嗎?然而他是那樣的精神煥發,竟然筆挺地站在樹幹上,以響亮的聲音連叫三聲:

  「得救了!得救了!得救了!」

  有誰能聽到他的話呢?在那嶙峋的峭壁上,除了石塊和層層風化岩外,沒有腐殖土,連可供荊棘生長的泥土都不多,哪裡會有人呢?隱沒在挺拔的河岸後面的是一片荒野。福伊巴河猶如禁錮在花崗岩石壁之間的水渠一樣,流經這片荒涼的地帶。沿途沒有一條小溪注入,沒有一隻鳥兒從河面掠過,在它過於湍急的水中沒有一條魚兒遊動。到處都是露出水面的巨大石塊,頂部乾燥,沒有一顆水珠,可見最近的暴雨一度形成的洪峰;使這條河變得多麼兇猛,而平常,福伊已河只不過是條山間的河溝而已。

  桑道夫伯爵注視著,傾聽著,巴托裡半躺在他的懷裡。

  這時遠處有爆炸聲從西南方傳來。

  「什麼聲音,」桑道夫心想,「是不是港口開放的鳴炮聲?是的話,海岸離我們就不遠了!是哪一個港口呢?特裡埃斯特港?不對,這是東邊,太陽就要從這邊升起來了!莫非是伊斯特裡南端的普拉港?但是它……」

  第二聲炮響剛過,馬上就是第三聲。

  「三聲炮響?」桑道夫伯爵自言自語。「恐怕是禁止船隻出海的信號吧?這跟我們越獄是否有關?」

  他的擔心絕非多餘。可以肯定,為了不讓越獄者逃掉,當局採取了嚴密措施,已派人到了海岸的某條船上追捕。

  「現在求上帝保佑!只有上帝能保佑我們了!」桑道夫喃喃自語。

  福伊巴河兩岸挺拔的峭壁開始變矮,河面越來越開闊,因為河道曲折,視線只能達到幾十丈遠的地方,既無法確定方向,也看不出周遭的環境。

  河床很寬,兩岸寂靜而荒涼,河水流速變緩。在上游連根拔起的幾棵樹,以更緩慢的速度向下漂流。這是六月的早晨,有些寒氣逼人,越獄者衣服濕透,渾身發抖,他們必須找個藏身之處,以待日出,好曬乾衣服。

  已是五點時分,最後的一些山崗已被拋在後面,展現在他們眼前的是長長的低矮河岸,綿延在一片光禿禿的平坦土地上。福伊巴河寬約半英里,從此瀉入一個廣闊的靜水湖中,確切地說,是灣瀉湖。西邊遠處,有數條小船,一些還停泊湖中,一些已在初起的微風中啟航,這似乎表明,此瀉湖是凹入海岸的一片廣闊水面,大海已經不遠,啟航的船隻正要出海。可是去找這些漁夫要求避難,怕是不慎之舉。如果輕信了他們,萬一被認出是越獄者,豈非自投羅網,被交給四處追捕他們的奧地利憲兵?

  樹幹撞在瀉湖左岸邊露出水面的一堆荊棘上,突然停了下來,桑道夫不知所措。樹幹上的根須牢牢纏在這堆荊棘叢上,猶如划艇系上了纜繩。伯爵小心翼翼地登上沙灘,他首先要察看是否被人發現。放眼望去。在瀉湖的這一部分看不到一個老百姓、漁夫或其他的人。然而就在兩百步不到的地方,沙灘上有個人瞥見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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