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凡爾納 > 桑道夫伯爵 | 上頁 下頁


  街面很寬,可並不雅致。商店裡顧客盈門,都毫無品味。要說它是巴黎的意大利人街,其實更像倫敦的攝政王大街或是紐約的百老匯。街上行人眾多,熙來攘住,車流從大廣場湧向德拉·勒尼亞廣場——聽聽這些名字,可見特裡埃斯特城受意大利淵源的影響之大。

  如果說薩卡尼還假裝對一切誘惑視而不見的話,齊羅納則簡直暴露無疑,邁不開步子。他每經過一家商店,沒有不眼饞的,帶著副無錢買東西的人特有的表情。而那些店裡,又多的是適合他們口味的東西,特別是在食品店和酒館,滾滾流動的啤酒比奧匈帝國其他任何一座城市都多。

  「置身這條科爾索河,讓人更饑更渴了。」齊羅納發表意見說。他的舌頭像盜賊的響板一樣,在兩片于巴巴的嘴唇之間吧嗒作響。

  聽了這俏話,薩卡尼只是聳聳肩。

  這時兩人拐進左邊的第一條街道,沿著運河一直走到蓬多·羅索旋轉橋,穿過橋,來到那些甚至能停靠巨型輪船的碼頭。他們對那裡攤販的吆喝聲毫不介意。靠近聖安東尼奧教堂時,薩卡尼突然右轉。他的夥伴二話沒說,緊緊跟上。而後,他們再次越過科爾索河,冒險橫穿舊城。舊城的路面狹窄,攀沿卡斯特山而上,第一段陡坡處竟至車輛難行。街巷多順著布拉風方向,以避開這股凜冽的東北寒風的侵襲。對於齊羅納和薩卡尼這兩個不名一文的人而言,古舊的特裡埃斯特比新城繁富的街區更讓他們感到自在。

  其實,自從他們一到依利裡的首都,就縮居在桑達·瑪麗裡·瑪吉約教堂不遠處的一家簡陋的小旅店裡。旅店老闆看到與日俱增的帳單,直到如今還不付錢,於是便催得愈發的緊,為了避免這種可怕的尷尬,齊羅納和薩卡尼穿過廣場,繞著利卡爾多門不停轉悠。

  總之,看一看,研究研究古羅馬建築遺跡並不能解他們的燃眉之急。既然在這種流浪漢出沒的街上,財運難遇,他倆便一前一後,攀著山間直通卡斯特山頂的小徑,爬到大教堂的平臺上。

  「何苦呢,爬到那上頭去!」齊羅納把短斗篷掖進腰帶,小聲嘟囔著。

  而說歸說,他仍是寸步不離地跟著他年輕的夥伴。從山腳下,我們可以看見他們沿著蛇形在卡斯特山坡上與街道不相匹配的階梯拾級而上,約摸十分鐘的光景,他們登上了平臺,被折騰得更渴、更餓了。

  真美,放眼望去,特裡埃斯特灣無邊無際,和遠遠的海面連成一片。海港裡,往來的漁船絡繹不絕,汽艇、商輪進進出出。多妙啊,整座城市盡收眼底,市郊以及山丘上層層迭列的房舍,高地上星散的別墅。而這一切再也激不起兩位冒險者的讚歎,一來他們已司空見慣,再則不知多少次,當他們窮苦愁悶時,都來這兒遛達。特別是齊羅納,倒更願意在科爾索河一帶繁富的商店外逛逛。但既然他們爬這麼高,是來窺尋機運和意外之獲的,就必須少些急躁,耐心等待。

  在通往平臺的臺階盡頭,緊挨著聖·基督拜占廷式的大教堂,有一小塊圍牆圍著的空地,曾經是基地,如今建了座古物博物館。古基已不復存在,唯余幾塊基石,橫躺在蔥郁的樹木的矮枝之下。四處散落著羅馬的石碑,中世紀的短柱,文藝復興各個時期建築裝飾物的殘片以及玻化的立柱,還可見到骸骨的碎塊,全然雜亂地掩布於深草叢中。

  圍牆門沒關,薩卡尼順手一推,邁了進去。齊羅納跟在後面,不勝恐怖地說:

  「要是來這裡自盡,倒真是個好地方!」

  「我正要建議你這麼幹呢!」薩卡尼譏諷地回了一句。

  「嗨!我拒絕,我的夥計!十天裡,只要過上一天好日子,我就別無他求了。」

  「不僅如此,還會更好呢!」

  「但願意大利諸聖聽從你的希望,天曉得我要怎麼感激他們呢!」

  「還是走吧。」薩卡尼說。

  兩人順著兩排骨灰甕之間的半圓形小道往前走,看見前面有塊羅曼式薔薇花飾伏在地上,於是來到跟前,坐了下來。

  起初,都沉默不語——薩卡尼倒無所謂,可他的夥伴齊羅納則按捺不住,打了一、二個憋悶的哈欠之後,打開了話匣子:

  「上帝呀,左等右等,財運也不來,而我們還愚蠢地指望著呢!」

  薩卡尼沒理他。

  「你也是,」齊羅納又說,「出的什麼點子,到廢墟裡來找財運。怕是我們走錯了路吧,我的夥計!在這片古舊的墳場裡頭,莫非魔鬼會賜給幽靈恩惠嗎?靈魂一旦出離了死亡的肉體,要錢也沒用了。要是我也和他們一樣,別說是晚點兒吃午飯,連不吃晚飯也無所謂;咱們還是走吧!」

  薩卡尼一動不動,若有所失地望著遠方,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齊羅納安靜了一會兒,又不由自主地嘮叨起來:

  「薩卡尼,看來好機運今天是忘了他的老朋友了,我怎麼想的,你知道嗎?我盼望多龍塔銀行的一個夥計,提來一隻塞滿鈔票的公文包,代表銀行家交給我們,並連連地表示歉意,說久等了,久等了!」

  「聽著,齊羅納,」薩卡尼雙眉緊鎖,「我再最後重複一次,對西拉斯·多龍塔別再有任何指望了。」

  「你肯定是這樣嗎?」

  「是的,是的!我從他那兒可能弄到的貸款已全部花光。而且,對於我們最後的請求,他也斷然拒絕了。」

  「真糟!」

  「糟透了!可就是這麼回事兒!」

  「好了,你的錢花得精光,那是因為你弄得到貸款,」齊羅納還不死心,「人家憑什麼給你錢?還不是靠著你的精明能幹,滿腔熱情地替他們效了幾次勞,做成了幾筆漂亮的買賣……正因如此,我們剛到特裡埃斯特的頭幾個月裡,多龍塔在錢上還不怎麼很吝嗇!但是,要是你再抓不住他的把柄,不對他軟硬兼施,拿到貸款,恐怕是不可能的。」

  「按說,本來早就該這麼著。」薩卡尼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膀,「要是成了的話,你也用不著四處討飯了!我就不信,蒼天有眼,別看我現在收拾不了多龍塔,但總有一天,我會讓他連本帶利,而且利上加利,償還他今天所拒絕我的!另外,我也想了,目前他家的生意有些難做,他在幾家不景氣的企業中的投資又遭到損失。德國的柏林、慕尼黑的幾家企業倒閉,像衝擊波一樣危及特裡埃斯特。不管他怎麼說,反正我最後一次上他家時,看見西拉斯的神情挺緊張!水越混越好……只要它一混……」

  「那當然好,」齊羅納喊道,「可是等來等去,我們就得喝清水啦!薩卡尼,依我看,不妨再到多龍塔那裡作最後一次努力!務必再一次砸開他的錢櫃,至少要弄到一筆足夠我們回到西西里的路費,順便經過馬耳他……」

  「回西西里去幹什麼?」

  「這個你就甭管了!對那兒我了如指掌,沒準兒還能帶回去一幫既勇猛又無偏見的馬耳他兄弟,我們一起能幹出了不起的事情呢!嘿!一幫兇神惡煞!要是在這兒沒油水可撈了,我們就走,叫這個該死的銀行家給我們出路費!儘管你對他的底細不甚瞭解,這就足以說明他並不希望你留在特裡埃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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