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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基康東的戲劇長期來就是這樣。當外地的藝術家在別處奔波勞苦後想放鬆放鬆時,他們習慣於與鎮裡的頭面人物訂立協議,這種習慣根深蒂固,沒人更改。而舒特一屈斯托事件發生兩個星期過後,又一件突如其來的事件在小鎮掀起了軒然大波。

  那天星期六,正值歌劇上演。應該想得到,那項新成果沒有要展示於眾,並沒有。管道鋪到了大廳,但我們前面提到過,燃燒器還沒有安裝好,照在人山人海的觀眾身上的,仍是柔和的燭光。1 點鐘劇院就開門了,到 3 點鐘時已有一半人入座。觀眾一度排成一條長龍,直延伸到若斯·萊昂曲克藥店前面的聖·埃尼夫宮殿的最當頭。他們心情這麼迫切,已足以證明這場演出必將很吸引人。

  「今晚你會去劇院嗎?」那天早上顧問問鎮長。

  「我當然會去,」範·特裡卡西作了肯定答覆,「我不但會帶梅爾芙·範·特裡卡西去,而且要把蘇澤和親愛的塔塔尼芒斯也帶上,她們酷愛優秀的音樂。」

  「朱弗魯·蘇澤也會去?」

  「當然啦,尼克洛斯。」

  「那我的兒子弗朗茨定會是第一個去排隊的。」尼克洛斯笑著說。

  「他是個可愛的小夥子,尼克洛斯,」鎮長一副說教的口氣,「但容易衝動。他太缺乏耐心了!」

  「他在談戀愛呐,範·特裡卡西——在和你那位迷人的蘇澤談戀愛呐!」

  「咳,尼克洛斯,他是準備娶她。既然我們已同意了這樁婚事,他還要提什麼要求?」

  「他沒要求別的,範·特裡卡西,他什麼也沒要求,可憐的孩子!但總而言之——我們再別說這個了——他絕不會是售票處最後一個買票的人!」

  「年輕人是多麼生氣勃勃和富有激情啊!」鎮長回憶起自己的往事,「我們也曾這樣,尊貴的顧問!我們也曾受過——我們也愛過!那時我們一樣地去討好過別人!直到今晚,直到今天晚上!順便問問,你知不知道這個菲奧瓦朗迪是個了不起的藝術家?他在我們這兒多受歡迎啊!我敢打包票,他忘不了基康東的掌聲!」

  真的是著名的男高音菲奧瓦朗迪準備引吭高歌了。菲奧瓦朗迪是位天才的歌唱家,他的嗓音無懈可擊,似夢似幻,確實能讓小鎮的樂迷們為之神魂顛倒。

  連續三個星期來,菲奧瓦朗迪的《胡格諾派教徒》獲得了極大的成功。第一齣戲是根據基康東人的嗜好改編而成的,在本月首次上演時佔用了整整一晚上。第二個星期,演出那晚被無休無止的「行板樂曲」拉得老長,大名鼎鼎的歌唱家又博得了一陣貨真價實的、熱烈的掌聲。他的第三出戲——演唱梅耶貝爾的經典作品——贏得了更強烈的轟動效應。現在,菲奧瓦朗迪又要在第四出戲中登臺露面了,劇院裡的觀眾早已等得心急如焚。啊!拉烏爾與瓦倫丁的二重唱,兩種聲音交錯更迭、哀婉幽怨的情歌,忽強忽弱,跌宕起伏的樂曲——所有這些,都緩緩地、簡潔明瞭地、漫無盡頭地吟唱著!啊,多麼令人心馳神往哪!

  4 點鐘時座無虛席。包廂裡,貴賓席上,正廳後座,到處都人山人海。鎮長范·特裡卡西,朱弗魯·範·特裡卡西,梅爾芙·範·特裡卡西坐在正廳前排,親愛的塔塔尼芒斯戴了一頂綠色的童帽。不遠處坐著尼克洛斯一家,其中當然少不了含情脈脈的弗朗茨。屈斯托醫生。舒特律師、首席法官奧諾雷·森塔、民政長官諾爾伯、松芒、銀行家科拉荷(他對德國音樂情有獨鍾,他本人也可以說是個藝術鑒賞家)、教師魯普、學校校長熱羅姆·雷什和高級警官等人,以及這地方其他一些有頭有臉的人物,全都帶著各自的家屬前來觀場。觀看演出的人多得數不清,他們坐的坐著,站的站著,分散在劇院的各個角落。

  基康東人安安靜靜地等著,這沒什麼好奇怪的。有人閱報,有人交頭接耳,有人躡手躡腳地朝自己的位置走去,還有人不時向站在門口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可人兒遞去怯生生的一瞥。

  但旁觀者可能注意到了,幕布還沒拉開之前,觀眾已變得焦躁不安,那些靜不下來的人以前可不是這樣。小姐們扇扇子的速度快得不正常。人們似乎正呼吸著一種更活躍的空氣,他們無拘無束、暢快淋漓地呼吸著,眼睛閃耀生輝,折射出與蠟燭一樣的光芒,而蠟燭也比往日更亮更有光輝了。雖然它們還是那個數,一根不多一根不少,但人們卻從沒看得像現在這樣清楚過。哈,要是牛博士的設備可以試用一下就好了!可惜現在時機還不成熟。

  樂師們終於各就各位。第一小提琴手走到舞臺上,恭恭敬敬地拉了一下「啦」音。絃樂器、管樂器、鼓、鈸都已調好音高。定好弦位,整裝待發。指揮等鈴聲一響就會開始打拍子。

  鈴響了。第四出戲開始。「熱情的快板」照例莊重、慢吞吞地演奏著。這種所謂的「莊重」雖然有可能使梅耶貝爾發瘋,卻深受基康東藝術愛好者的喜愛。

  但不一會兒,指揮就意識到樂手們與他所指揮的內容完全脫了節。他發現,一向老實聽話的樂師變得不那麼老實了。管樂的演奏有加快的趨勢,如果不用一隻強有力的手壓制住,它們就會比弦樂還要演奏得快,這在音樂上被視為大忌。就連低音管手自己——他是藥劑師若斯·萊昂曲克的兒子,平時文質彬彬的——看來也快把持不住自己了。

  與此同時,瓦倫丁開始吟誦:「我獨自一人。」但這句話是不假思索就說出口來的。

  指揮以及所有樂師——也許是下意識地——附和著瓦倫丁演唱的節奏,這個節奏是緩慢的 12 / 8 拍。拉烏爾出現在舞臺下面的一扇門口,從瓦倫丁走向他到她把自己藏在一間側室之間的時間不會超過一刻鐘。要在往常,依照基康東劇院的傳統,這段 37 節的吟誦定會持續不多不少 37 分鐘。

  聖·布裡斯、內瓦斯、卡瓦娜和天主教神職人員可能是預先就安排好了的,也出現在臺上。作曲家已在總譜上標出「華麗的快板」。管弦樂隊和神職人員的的確確在演奏快板,但根本不是所謂的「華麗的快板」。合唱唱到膾炙人口的《匕首的祝願》那一段時,他們再也合不上原來的節拍。歌手們的節奏和樂師們的演奏完全套不上板。指揮甚至沒打算阻止他們。觀眾沒有起哄,恰恰相反,他們也很激動,都不由自主地蠢動起來,與他們心臟的跳動完全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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