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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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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主意的確不錯。毫無疑問,這位愛好音樂的國王肯定能領悟到法國藝術家們的那分體貼入微的關心,會非常愉快地聽他們的演奏。 於是,夜幕降臨之際,「四重奏」帶著三把小提琴盒,一把大提琴盒離開了娛樂城,向右舷腹地的第 39 大道走去。 這是一處十分簡樸的住宅,前有一小小庭院,綠草茵茵。一旁是下房,另一旁是從不啟用的廄舍。住房一樓一底。底樓有臺階入內,樓上一排門窗與屋頂為人字形。左右兩邊,各有一顆榆樹,高大的樹葉掩蔭著兩條花園的小徑。不足 200 公尺的花園綠草成茵。若要將這種住房與科弗利、坦克登、或者其他顯貴的宅院相比,連想都想不出來!他是位賢哲的隱士,是學者,是哲學家。阿布多洛尼姆國王在失去西頓王位後也能找到地方住,就該滿足了! 馬雷卡裡國王將他貼身的傭人看作為唯一的侍臣。王后的女僕也是她的宮女。此外,這兒還有位美國女廚。這就是侍奉退位君主的全部侍從了。曾幾何時,失勢的君主有過與舊大陸的皇帝稱兄道弟的輝煌。 弗拉斯科蘭按了下電鈴,僕人打開了鐵欄門。 弗拉斯科蘭講明來意,他、以及他的夥伴們以法國藝術家的身分,意欲向陛下表示致意,希望能得到接見。 傭人請他們入內,他們在臺階前停下腳步。 傭人很快出來,告訴他們說國王很高興接待他們。他領著他們穿過過廳,來到客廳。陛下夫婦幾乎同時進來。 這便是整個接待儀式。 藝術家們滿懷尊敬向國王與王后鞠躬。王后樸素地穿著深色服裝,一頭濃發沒配頭飾,在幾綹灰發的襯托下,那張略顯蒼白的臉、那略帶迷蒙的目光反而顯得加嫵媚。她走到臨窗的椅子上坐下,窗外便是花園。花園深處,公園的樹叢映入眼底。 國王站著,對來訪的客人還禮,並探詢哪陣香風將他們吹到這寒舍裡來的。都知道,這兒是億萬城最偏僻之所。 看到這位君主身上有種不可言狀的尊嚴,四人都很感動。在那近乎濃黑的眉毛下,射出炯炯有神的目光,有學者般的深邃。他的白須垂落胸前,寬而蓬鬆。一絲迷人的微笑沖淡了略顯嚴肅的表情。他的外表能令前來之人產生好感。 弗拉斯科蘭開口講話了,沒有察覺出自己的話音有點發顫。 「我們這些想向您表示敬意的藝術家,承蒙陛下降尊紆貴予以接見,謹此致謝。」他說。 「我和王后感謝諸位,」國王說,「並為你們的到來很是感動。我們希望在本島結束動盪的生活。你們仿佛在本島吹起了法蘭西香風!先生們,諸位對我來說並不陌生。我不僅志在科學,而且還酷愛音樂。你們在藝術世界裡已經享有盛譽。我們瞭解諸位在歐洲,在美洲取得的成就。在樣板島歡迎你們『四重奏』的掌聲中,也有我們的一份,雖說稍遠點了點。的確,我們也有遺憾,那就是沒有正式欣賞過你們演奏。」 國王為客人們讓座,隨後他坐在壁爐前。大理石上放著王后年輕時的美麗的半身像,顯然是出自弗蘭格弟之手。 為了進入實質性對話,弗拉斯科蘭接住國王最後的話頭。 「陛下說得對,」他說,「對於我們演奏的這些音樂來說,這份遺憾難道還沒說明什麼嗎?室內音樂、古典音樂的大師們的四重奏,要求的是一種親密的氣氛,而不是聽眾的人數。它需要聖殿那麼點肅穆……」 「是的,先生們,」王后答話說,「這種音樂,應該像傾聽天籟之音一樣,確實只有聖殿才合適……」 「請國王與王后允許我們將這客廳當作聖殿吧,」伊韋爾奈說,「就一個小時,並且請兩位陛下單獨聽我們的演奏……」 伊韋爾奈話還未完,兩位君主的臉上便洋溢出光采。 「先生們,」國王回答說,「你們打算……你們竟然有這種想法……」 「這正是我們拜訪的目的所在……」 「哦!」說著,國王伸出手來,「我重新認識了法國音樂家,你們的心靈與你們的才幹一樣,都那麼優秀……我謹代表王后與本人自己向諸位先生表示感謝!……絕沒什麼東西……對!……絕沒任何東西能令我們如此快樂!」 為了舉辦這次即席音樂會,傭人受命將樂器搬來,安放到客廳裡。這時,國王與王后請來賓到花園裡去走走。那兒,他們交談著,談到音樂,像非常親密的藝術家們在對話。 國王對音樂傾注了自己的熱情,他能領悟音樂中的美妙意境,理解它的媚力。他表現出對這音樂大師的深刻理解,其程度甚至讓對話者──等一會兒就要為他演奏音樂的藝術家們──驚訝不已……他極為推崇海頓的淳樸與靈巧……他想起有篇論文談及到門德爾松,這位出類拔萃的室內音樂作曲家,他能將自己的思想用貝多芬式的語言表達出來……韋柏,多麼細膩的感覺,多麼有騎士般的意識,一個與眾不同的大師……貝多芬,器樂演奏的王子,他的交響樂裡顯露出一顆靈魂……無論從偉大還是從貢獻方面講,他那天才的作品都不輸於任何偉大的詩作、藝術品、雕塑和建築。他在寫完「合唱交響樂」之後,巨星隕落了。但是在這首樂曲中,器樂之聲與人類的歌唱聲達到了水乳交融的地步! 「但是他卻從來無法和著節拍跳舞(貝多芬晚年失聰)。」 可以想像,只有潘西納先生才會不合時宜地冒出這句話。 「是的,」國王微微一笑,回答說,「先生們,這就證明了耳朵並不是音樂家不可缺少的器官。他是在用心聽,聽只有他自己才能聆聽到的東西!我剛才與你們談到了他的交響樂。在這首無與倫比的交響樂中,貝多芬便證明了這一點,不是嗎?當時,他的失聰已經使他什麼也聽不見了。」 在談到海頓、韋柏、門德爾松以及貝多芬後,又談到莫紮特。陛下侃侃而談,口若懸河。 「哦,先生們,」他說,「我已經完全陶醉了!長期來,我好久沒這麼宣洩過啦!自從我到樣板島後,你們是我的第一知音!……莫紮恃……莫紮特!……貴國有位戲劇家,我認為他是 19 世紀末最偉大的戲劇家,他曾經為莫紮特寫過好些讚美文章。我都讀過這些文章後,便再也忘不了。他說莫紮特在作曲時揮灑自如,每一個樂句都具有獨特的準確性與音準,而且還能不干擾整個樂章的節奏與特性……他說,為了達到動人的真實感,莫紮特追求著樂曲的完美……莫紮特應該是唯一能準確地用音樂形式來破譯人生的人!他用音樂表達了人的整個感情、感情的細微變化、以及性格,這就是說表達了人類的整個戲劇人生……莫紮特不是一位國王,然而國王又怎麼樣?」說著,陛下搖了搖頭,「我想說他是神,既然大家都能接受上帝存在這個說法了!……他是音樂之神。」 大家所不能也無法解釋的,便是陛下的那份熱情。他正是以這份熱情,表達出自己的崇拜。他與王后回到客廳,藝術家們相繼進來後,他從桌上拿起一本書。這書他已經閱讀過多遍,書名叫;「莫紮特的唐璜」。他打開書,讀了著名大師古諾寫的這麼幾行話──後者最瞭解也是最熱愛莫紮特的:「啊,莫紮特!神聖的莫紮特!但凡瞭解你的人,沒有不愛你的!你,永恆真理的化身!你,盡善盡美的創造者!你,山一般高深,水一般清澈!你,具有完美的人性,孩子般的純真!你,將所悟、所思,皆洋溢于樂章之中。你的作品永遠無人超越,無法超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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