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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想跟您談談,船長。」

  「可我正忙著,先生,我在工作。我給了您單獨的自由,難道我就不能讓我自己單獨靜一會兒嗎?」

  這樣的待客真令人洩氣。但為了等會兒能一吐為快,我決定先洗耳恭聽他說的話。

  「先生,」我冷靜地說,「我想和您談一件不能再拖延下去的事情。」

  「什麼事,先生?」他嘲弄地回答說,「您難道有了某個我還沒察覺到的發現嗎?大海向您展示了它的新秘密嗎?」

  我們倆的想法牛頭不對馬嘴。但在我回答之前,他指了指攤開在桌上的手稿,口氣較為嚴肅地對我說:「瞧,阿龍納斯先生,這是一部用好幾國語言書寫的手稿。它包容了我對海洋的研究總結,如果上帝允許的話,這本手稿大概不會隨同我一起消失。這本手稿署上了我的名字,加上了我一生的經歷,它將被裝在一個不透水的小盒子裡。我們鸚鵡螺號船工的最後一個生存者將把這個盒子投入海中,讓它隨波逐流而去。」

  以這個人的名義!他自己撰寫自己的一生經歷!那麼他神秘的一生總有一天會被揭示了?但這時,我只把他這番話當作個開場白。

  「船長,」我回答說,「我只能贊成您想這麼做的想法。因為不應該讓您的研究成果毀於一旦。但您使用的方法我覺得原始了些。誰知道風會把這個小盒子吹到哪裡去呢?小盒子又會落入誰的手裡呢?難道您不能找出一個更好的辦法嗎?您,或者你們中的一位不死……」

  「絕對不行,先生。」船長急切地打斷了我的話。

  「但我,我的同伴,我們隨時準備著保護這本手稿,如果您讓我們自由的話……」

  「自由!」船長說著,站起來。

  「是的,先生,我來正是想跟您談談這個問題。我們在您的船上已經待了七個月,今天我以我和我的同伴的名義問您,您是否想永遠把我們留在這裡。」

  「阿龍納斯先生,」尼摩船長說,「我今天的回答和我七個月前對您說過的那些話一樣:進了鸚鵡螺號,就再也不能出去。」

  「您正向我們施加奴隸制。」

  「隨便您怎麼說好了。」

  「可奴隸有恢復自由的權利!不管以什麼方式獲得自由,他都會認為自己是對的!」

  「這個權利,」尼摩船長回答說,「誰說過您沒有?我有想過用誓言把你們約束住嗎?」

  船長看著我,雙手交叉在胸前。

  「先生,」我對他說,「我們第二次回到這個我本不想談您也不想談的問題上吧。既然我們已經談到了,就讓我們說個痛快吧。我向您重複說一次,這是一個不僅僅涉及到我個人的問題。對於我來說,搞研究就是一種救助,一種有效的消遣,一種動力,一種能讓我忘掉一切的情愫。我像您一樣,是一個不求人知,只求默默無聞地生活的人。我們都抱著一種微弱的希望,希望有朝一日把自己的工作成果放進一個不可靠的小盒子,託付給風浪,隨風而去,留給後人。一句話,我很佩服您,您可以毫無顧忌地扮演您的角色,那個我在某些方面瞭解的角色;但您生活中還有一些方面還蒙著一層複雜和神秘的色彩,對此我和我的同伴們,我們一無所知。

  甚至,當我們的心為您而跳動,為您的某些痛苦而激動,為您的天才和勇敢行為而鼓舞時,我們還必須盡可能地控制由於看到善和美或碰到敵或友而應該流露出來的情感,我們絲毫不能表露出來。啊!正是我們對於有關您的一切的這種陌生感,使我們的處境變得有些不可接受,不可容忍,甚至連我也感覺無法忍受,對於尼德·蘭就更不用說了。但每個人,只要他是一個人,就值得別人為他著想。您有沒有想過,對自由的熱愛,對被奴役的憎恨,可能使加拿大人那樣性格的人產生報復的念頭,您有沒有想過,他會怎麼想,會怎麼策劃,會怎麼做呢……」

  我緘口不言了。尼摩船長站起來。

  「讓尼德·蘭想他樂意想的,圖謀他想圖謀的,做他想做的事情去吧,這跟我有什麼關係?這又不是我給他找來的!我又不是樂意留他在我的船上!至於您,阿龍納斯先生,您是個明白一切的人,不說您也是這樣的。我再也沒什麼可回答您了。但願這是您第一次談這個問題,也是最後一次,因為如果還有第二次,我就連聽都不想聽了。」

  我只好退出來。從那天起,我們的處境就變得非常緊張。我向我的兩個同伴彙報了我的談話。

  「我們現在知道,」尼德說,「對於這個人沒有任何可指望了。鸚鵡螺號正在向長島靠近。不論天氣如何,我們逃走吧。」

  但天氣變得越來越糟,出現了一些大風暴的跡象。大氣灰沉沉的。天際邊,一層層散開的卷雲的後面,緊隨團團烏雲,還有一些低雲飛快地掠過。海水高漲,海浪澎湃。除了暴風雨的朋友海燕外,其他的鳥兒都不見了。晴雨錶明顯下降,說明空氣中濕度極高。在大氣中飽含的電離子的作用下,雷鳴電閃,暴風雨就要來了。

  五月十八日,確切地說,當鸚鵡螺號浮在與長島同一緯度上,距紐約水道幾海浬時,暴風雨發作了。我之所以能描繪下這場暴風雨,是因為尼摩船長,由於不可解釋的任性,不是讓船潛入海底避雨,而是正面與暴風雨對抗。

  當時風從西南面刮來,先是陣陣每秒十五米風速的涼爽大風,到晚上三點鐘,刮到了每秒二十五米。這是颶風的速度。

  尼摩船長站在平臺上,迎風傲然不動。為了預防洶湧澎湃的巨浪,他的腰間系著一根纜繩。我也登上平臺,系上繩子,欣賞這場暴風雨和這個昂首挺立的無可倫比的人。

  浸在水波中的大塊的烏雲橫掃過海濤翻滾的水面。我再也見不到那些大渦漩中的小浪花了,只見一陣陣煤煙色的低矮長浪頭,一浪接一浪而來,慢慢地浪峰越來越高,相互推擁激蕩。鸚鵡螺號,時而側身臥倒,時而像桅杆一樣屹立,發瘋地翻轉搖晃。

  五點鐘左右,一場暴雨降臨了,但海浪和狂風並沒因此平息。暴風以每秒四十五米,即接近每小時四十裡的速度脫韁而來。在這種情況下,它可以掀翻房屋,把屋瓦吹進門裡,折斷鐵柵欄,讓一架二十四釐米的大炮挪位。然而,在風暴中間,鸚鵡螺號證實了一個工程師學者的話:「沒有不能縱橫大海的構造完美的船體!」這不是一座海浪能夠沖毀的堅石,而是一支馴良、活動的鋼鐵紡錘,它不用工具,不用桅牆,就能在狂風暴雨中絲毫不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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