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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我的同伴和我,這時都親眼目睹了一種奇異景觀。客廳中的嵌板是敞開了,可鸚鵡螺號船上的探照燈卻未曾打開,因而水中充滿著一種模糊的暗影。濃雲密佈、暴風雨來臨前的昏暗天空,撒下來的只是一種模糊不足的光線。

  我就是在這種情形下觀察著海洋狀況的,因此,最大的魚在我看來也就像模糊不清的暗影。就在這個時候,鸚鵡螺號突然變得一片光明。起初,我以為是船的探照燈已開亮,將電光投射進海裡去。可是我錯了,經過短暫的觀察之後,我才發覺了自己的錯誤。

  鸚鵡螺號此時是漂浮在一層磷光之中,在這片陰暗的海裡,磷光變得格外燦爛奪目。它是由無數的會發光的微生物產生的,當它們溜過金屬板的船身時,光亮變得更強起來。此時我處在那光亮的水層中間,突然看到一些閃光,這閃光有如從熾熱的熔爐中熔化出來的鋁塊,或是燒至白熱的金屬塊中泛出的那紅白亮光;由於位置上的相對關係,使得這亮光中的某些明亮的部分也變為暗淡了,然而在這種情況下,所有的陰影都近乎不存在了。不!這不是我們通常的燃燒的那種柔和的輻射光!這裡面是有著一種非比尋常的活力與運動!這光,人們可以感到,它是生動活潑的!

  其實,那是深海中纖毛蟲類、粟粒狀夜光蟲無窮無盡的集聚的結果,是名符其實的透明膠質小球,它們有著如絲般纖細的觸鬚,在三十立方釐米的水中,其數目可達二萬五千個。又由於有水母、海盤車、海月水母、海棗,以及浸滿海水分解了的有機物的泡沫,而且或許還有魚類分泌出來的粘液,所有這些發磷光的植蟲動物所產生的那般特殊微光,使得纖毛蟲類、粟粒狀夜光蟲它們的光變得更加增強起來。

  一連幾個鐘頭,鸚鵡螺號都是在這一片閃爍生輝的波濤中漂浮。每當看到海洋中巨形動物,像火蛇一樣在那裡游來遊去的時候,我們更是讚歎不已。

  我看見在那裡,在那不發熱的火光中間,有著一些外觀美麗漂亮、行動迅速快捷的鼠海豚,它們是海洋之中不知疲倦的丑角。還有一些身長三米的劍魚,它們可是大風暴的先知者,它們那巨大的劍鋒有時還在大廳的玻璃上面碰撞。接著,出現在眼前的是一些較小的魚類,各種各樣的箭魚,活蹦亂跳的鯖魚,人頭形的狼魚,以及許多別的魚類,在那光亮的環境氛圍中,所有這些魚類,它們奔跑時劃出一道道條紋的景象。

  這光彩奪目的景象真是一種奇觀哪!或許是這環境中的某些條件變化造成這種現象的增強呢?或是海面上有某種風暴掀動的緣故?但是,無論如何,在這海上水面下幾米深的地方,鸚鵡螺號並沒有感覺到有風暴遭致的驚濤駭浪的情況,它仍舊是在平靜的海水之中,處於一種安穩的搖擺晃動的狀態。

  我們就這般行駛著,不斷受到新奇的景象所陶醉。康塞爾在觀察著,他在對他的植蟲類、節肢類、軟件類、魚類等進行分類。日子過得很快,我都算不過來了。尼德按照他的習慣,在想法子將船上的日常伙食變換花樣。我們成了真正的蝸牛,被關在我們的殼中,而且,我還要肯定地說,要變成一個十足的蝸牛也並不是很難的事。

  因為我們覺得這種生活是方便的,自然的。因此,我們就不再去想像。在地球表面上還會存在另外一種不同的生活。可是,這時候發生了一件事,使我們聯想起我們所處的那奇異境地。

  一月十八日,鸚鵡螺號處在東經一百零五度和南緯十五度之間的海面。暴風雨將至,海上風急浪大,波濤洶湧。大風猛烈地從東方吹來。晴雨錶幾天來就下降了,這預告著一場自然力——暴風和雨——的惡鬥即將來臨了。

  我在船副來測量角度的時候,登上了船隻的平臺,按照以往慣例,我正在等待著他每日都要說的那句話,可是,那一天,這句話卻是被另一句同樣聽不懂的話代替了。此刻,我看見尼摩船長幾乎馬上就走出來了,而且,眼睛對著望遠鏡,正在朝著遠方天際望去。

  有好幾分鐘的時間,船長都在那兒站著不動,在盯住其視線內的那一點。過了一會兒,他放下望遠鏡,同時還跟船副交談了十多句話,船副看來情緒激動,且是無法抑制。尼摩船長比較能自持,顯得不動聲色。此外,他似乎還提出一些異議,船副態度明確,肯定地回答了他。至少是這樣,我是從他們那語氣及姿勢的不同作出這般理解的。

  至於我,我同樣仔細地注視了他們所觀測的方向,可我什麼都沒有看見。此時天空非常清晰,海水十分光潔;它們相互交融在那同一條地平在線。

  然而,尼摩船長卻仍舊在船的平臺上來回踱著步,並沒有看我一眼,也許是他沒有發現我吧。他步伐堅定,但不如往常有規律。他有時停下來,兩手交叉在胸前,仔細觀察著大海。在這片廣闊的空間裡,他能夠找到什麼呢?何況這個時候,鸚鵡螺號,它距離最近的那處海岸已是好幾百海浬了!

  船上那船副又拿起望遠鏡來,固執地搜索著天際,他來回走動,且還不住跺腳,他那般神經質的衝動,與他的船長正好形成了對照。

  此外,這個奧秘必須弄個清楚,而且得快,因為,根據船長的命令,機器加大了推動力,機輪轉動得更快了。

  這個時候,那個船副又要船長小心注意。船長停下了腳步,同時用望遠鏡對著指定的那一點。他仔細觀察了很久。至於我,我感到非常納悶,於是我走下客廳,拿來了我常用的那高倍數望遠鏡。然後,我依在船隻探照燈燈籠間壁上,就是船上平臺前沿突出的部分,我打算將天際和海面的所有景象來個一覽無遺。

  但是,我一隻眼睛都還沒有挨上目鏡,出於某種原因,望遠鏡就被一隻大手猛地奪走了。

  我轉過身來,尼摩船長站在我的面前,可我簡直是不認得他了。他的面容完全變了。他那眼睛,閃著陰沉的光,在緊蹙的睫毛下顯露出來。他的牙齒半露著。他身體挺直,雙拳緊攥,腦袋縮在兩個肩膀之間,說明他的全身充滿一種正待發出的強烈仇恨。他沒有動彈。我的望遠鏡從他手裡掉了下來,滾落在他雙腳旁。

  這麼說來,是我無意中激起了他這種憤怒神氣嗎?這位令人不可理解的人物,他難道認為,我突然間發現了鸚鵡螺號的客人不該知道的某個秘密嗎?

  不!我並不是這仇恨的對象,因為,他的雙眼並沒有直盯著我,而是仍舊固執般地注視著遠處天際那難於捉摸的一點。

  終於,尼摩船長又控制了自己。他那完全變了樣的面容又恢復回往日般一樣的鎮定。他用他那令人聽不懂的語言對船副說了幾句話,然後就朝我轉過身來了。

  「阿龍納斯先生,」他用一種十分蠻橫的口氣對我說道,「我懇求你履行您我之間曾經約定好了的那其中的一項諾言。」

  「關於什麼的,船長?」

  「必須將您關起來,您的同伴和您都一樣,一直關到我覺得可以讓您恢復自由的時候為止。」

  「您是這艘船上的主人,」我一面緊盯著他,一面應答他說,「可我能否向您提個問題呢?」

  「任何一個問題都不行,先生。」

  聽了這話,我當時就沒有爭辯的餘地了,只得照辦,因為,一切抗拒都是不可能的了。

  我走下到尼德·蘭和康塞爾住的艙房裡,同時將船長的決定告訴他們。讀者可以想像,那位加拿大人得知這個消息時的反應是怎樣的。此外,也沒有時間對這一切事情做出解釋了。四個船員等在門口,他們將我們領到了我們曾經在鸚鵡螺號船上度過了第一個晚上的那間小牢房裡。

  尼德·蘭想要質問,可他剛一進去,門就關上了。而這便是完全的回答。

  「先生能對我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嗎?」康塞爾問我道。

  我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我的同伴們。他們也同我一樣感到驚奇,可也一樣地摸不著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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