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儒勒·凡爾納 > 海底兩萬里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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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大眼睛!睜大眼睛!」林肯號上的水手們一再地說。 他們都把眼睛睜得大大的。真的,眼睛和望遠鏡好像被二千美元獎金的遠景所眩惑,一刻也不願休息。白天黑夜,人人都留心洋面,患晝盲症的人因在黑暗中能看得清楚。比別人要多百分之五十的機會獲得這筆獎金。 我個人是不受金錢引誘的,但我在船上也同樣注意觀察海面。除了用餐的幾分鐘,睡眠的幾小時,不管日曬也好,雨淋也好,我總不離開甲板。有時伏在船頭圍板上,有時扶著船尾的欄杆,我目不轉睛,死盯著一望無際、白練般的浪濤!有好幾次,一條任性的鯨魚把灰黑的脊背露在波濤上的時候,我跟船上全體職工人員一樣馬上就激動起來。戰艦的甲板上馬上就擠滿了人,水手和軍官像水流一般地從布棚下湧出來了。人人都心頭跳動,眼光閃爍,注視著鯨魚的行動。我非常注意地看著,看得眼睛發黑,簡直要變成瞎子了。但康塞爾總是若無其事的,用安靜的語氣一再對我說:「如果先生願意少費些目力,眼睛不要睜得太大,先生也許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但是,空歡喜了一場!林肯號轉了方向,向發現的動物沖去,原來是一條平常的長鬚鯨,或一條普通的大頭鯨,不多時就在大家的咒駡聲中不見了! 可是天氣很好。船在良好的情況中航行,這正是南半球天氣惡劣的季節,而這一帶的七月卻和我們歐洲的一月差不多。不過海是平靜的,人們一眼可以看得很遠。 尼德·蘭總是抱著不肯輕信的態度;除了輪到他在甲板上看守以外,他甚至故意不看洋面——至少在沒有發現鯨魚的時候是這樣。他的神奇的眼力有很大的用處,可是在十二小時中有八小時,這位固執的加拿大人只是在艙房中看書或睡覺,我多少次責備他的冷淡和不關心。 「算了吧!」他答,「阿龍納斯先生,什麼都沒有,就算海中真有什麼怪物,我們可能有機會看見它嗎?我們不是漫無計劃地瞎找嗎?據說在太平洋的北部海中,又有人看見了這個無法找到的怪物,這我並不否認:但是,自從那次碰見後,兩個月已經過去了,要是根據您的這條獨角鯨的怪脾氣來看,它絕不願意長久停在這一帶海上!它移動極快,不可捉摸。並且,教授,您比我更瞭解,自然造物,絕不自相矛盾,祂絕不使天性遲緩的動物,有快速走動的能力,因為這種能力對它並無必要。所以,這種動物如果存在的話,它早就跑遠了!」 聽了他這話,我沒法回答。很明顯,我們確實是盲目地行動著。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我們的機會很有限,不過,對於事情的成功,還沒有人加以懷疑,船上沒有一名水手敢打賭,說沒有獨角鯨,說它不會出現。 七月二十日南回歸線正交在經度一百零五度,同月二十七日我們穿過了在西經一百一十度上的赤道線。此後,船便一直向西行駛,駛進太平洋的中部海中。法拉古艦長想得對,駛到深水的地方,離開這個怪物好像不願意挨近的大陸和海島。這樣也許好些,機會也許多些。「可能因為接近陸地的海,對於這個怪物,還不夠深!」水手長這樣說。戰艦添了煤後,穿過帕摩圖群島、馬貴斯群島,夏威夷群島,在東經一百三十二度越過了北回歸線,向中國海開去。 我們終於到了這個怪物最近活動的地方了!老實說。我們在船上簡直不是過生活了。心跳動得太厲害了,說不定將來會得不可治療的血瘤症。全體船員,神經都極度緊張,那種程度,我簡直不能形容。大家不吃飯、不睡覺。由於瞭望的水手估計錯了或看錯了而引起的騷動,每天總有一、二十次。這種連續不斷的騷動,更加強了人們的緊張,以致不能不產生反響。 三個月來(在這三個月當中,真是一天等於一世紀),林肯號跑遍了太平洋北部所有的海面,有時向著看到的鯨魚沖去,有時忽然離開航線,有時突然掉轉船頭,有時一下子停住……它不惜弄壞機器,不惜浪費動力,從日本海岸到美洲海岸,沒有一處不曾搜索過。但是,什麼也沒有看見!看見的只是那浩瀚無邊的大海!至於什麼巨大的獨角鯨、潛在水中的海島,沉沒的破船、飛走的暗礁,以及什麼神秘的東西,卻都沒有看見! 因此,反響發生了。首先是人心失望,給懷疑的心理打開一個缺口。船上產生了另一種情緒,造成這情緒的因素是三分羞愧,七分惱怒。死盯住一個空想,自然是「愚蠢」,但更多的是惱怒!一年來累積起的像磐石一般的理由,一下子完全垮下來了,這時每個人都想好好吃一吃,睡一睡,來彌補因為自己愚蠢而犧牲了的時間。 由於天生就的動搖性,容易從一個極端跑到另一個極端。當初最熱誠擁護這次遠征的人,現在卻變成最激烈的反對者了。這次反響從艙底發生,從倉庫看守人的崗位傳到船參謀部的軍官餐廳。毫無疑問,如果不是法拉古艦長特別堅持,這艘船早就掉頭往南開了。 可是,這種無益的搜索再也不能拖得過久。林肯號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實在絲毫沒有可以責備的地方了。美國海軍部派到這只船上的人員,從沒有表現過這麼大的耐心和熱情;失敗並不能怪他們;現在除了回航沒有什麼可做了。 關於回航的建議向艦長提出來了。艦長不聽,堅持自己的意見。水手們公然表示不滿,船上事務當然要受影響。我不敢說船上就會發生叛變,但堅持了一個時期以後,法拉古艦長像從前的哥倫布一樣,請大家再忍耐三天。如果三天期滿,怪物還不出現,掌舵的人把舵輪轉三次,林肯號就向歐洲海岸進發。 這個諾言在十一月二日發出,它的效果首先是挽回了全體船員的失敗心理。人人又以新的注意力觀察洋面。人人都要最後看一下海洋,作為這次遠征的紀念。望遠鏡不停地使用,沒有一刻空著。這是對巨大獨角鯨的最後挑戰。對於這次「出庭」的傳票,它絕不能找出什麼理由置之不理了。 兩天過去了,林肯號以低速度慢慢前進。在可能碰到這個動物的海面上,人們想盡方法引起它的注意或刺激它遲鈍的神經。人們把一大塊一大塊的臘肉拉在船後——但我應該說,這肉使鯊魚們感到十分滿意。林肯號一停下來,許多小船放下去,馬上就向戰艦周圍各方出發,不讓一處海面不被搜索到。十一月四日晚上到了,這個潛在海底的秘密還是沒有揭露出來。 明天,十一月五日正午,規定的期限便滿期了。中午一過,法拉古艦長就要履行他的諾言,使戰艦離開太平洋的北部海面,向東南方開行。 船這時正在北緯三十一度十五分,東經一百三十六度四十二分。日本本土就在離我們不及兩百英哩左右的下方。黑夜快到了。船上正敲八點鐘。一片片的烏雲掩蓋了上弦的新月。大海波紋在船後面平靜地舒展著。 這時候,我倚在船頭右舷圍板上。康塞爾站在我的旁邊,眼睛向前看著。全體船員,爬在纜索梯繩上面,細心考察漸漸縮小和沉黑了的天邊。軍官們拿著夜間用的望遠鏡,向漸次黑暗的各方搜索。月亮有時從朵朵的雲間吐出一線光芒,使沉黑的海面閃耀著光輝;一會兒又消逝在黑暗中了。 我看著康塞爾,看出他的情緒多少也受了船上一般的影響。至少我是這樣感覺。也許,他的神經還是第一次在好奇心的力量下震動了。 「喂,康塞爾,」我跟他說,「現在是獲得兩千美元獎金的最後一次機會了。」 「請先生容許我對這件事說句話,」康塞爾答,「我從不想獲得這筆獎金,合眾國政府可以答應給十萬美元,它也並不因此就窮了。」 「你說得對,康塞爾;總之,這是一件愚蠢的事情,我們沒怎麼考慮就參加進來了。白費了多少時間,消耗了多少精神!要不,六個月以前,我們已經回到法國了……」 「在先生的小房子裡!」康塞爾答道,「在先生的博物館裡!我早已把先生的生物化石分類了!先生的野豬也早就養在植物園的籠中,吸引著巴黎全城所有好奇的人來參觀了!」 「正跟你所說的一樣,康塞爾,並且,我想,我們還沒有估計到人家會怎樣嘲笑我們呢!」 「可不是,」康塞爾安然回答,「我想,人們一定會嘲笑您先生。我該不該說……?」 「你說下去,康塞爾。」 「好,那就是先生應得的報酬!」 「確是這樣!」 「一個人如果有幸能和先生一樣是一位學者,他就絕不該冒昧從事……」 康塞爾沒有說完他的「恭維」話。在全船的沉默當中,大家聽到了一個人的聲音,那是尼德·蘭的聲音,他喊著:「看哪!我們尋找了多時的那傢伙就在那裡,正斜對著我們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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