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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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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兩個人,這兩個平均主義者,這兩個革命分子,他們是什麼人?卡德內特?讓我在力所能及的時候,使他們遭到公眾的詛咒。」 「是盧梭①先生和塔爾瑪公民。盧梭先生曾經講過這樣荒謬的話:『回到自然』;而塔爾瑪公民,他創造了各種狄度②式的髮型。」 「對,卡德內特,對。」 「最後,還有督政府,有一個時期人們對它還抱有希望。巴拉斯先生從來也沒有放棄過撲粉,摩萊公民還留著發束。可是您知道,霧月十八卻把一切都消滅了:這是波拿巴先生卷頭髮的辦法!……啊,看!」卡德內特接著說,一面在弄松他顧客的狗耳式披髮,「這些是真正的貴族的頭髮,又軟又細像絲一樣,可是連鐵也提得起,真像您戴的是假髮。請您自己看看,男爵先生,您希望像阿多尼斯一樣漂亮……啊,如果維納斯看到您,那麼受到瑪爾斯嫉妒的決不會是阿多尼斯了。③」 ①盧梭(一七一二——一七七八):法國啟蒙思想家,哲學家,教育學家,文學家.著有《民約論》、《愛彌兒》、《懺侮錄》等。在教育觀點上,他提出「回到自然」的口號,主張順應兒童本性,讓他們身心自由發展。 ②狄度:古羅馬皇帝(七九——八一),弗拉維王朝創立者古羅馬皇帝韋斯巴薌之子。狄度式的髮型,即古典式髮型。 ③根據希臘神話,阿多尼斯是愛神維納斯的情人,受到愛戀著維納斯的戰神瑪爾斯的嫉妒。 卡德內特工作做完,對自己的作品非常滿意,把一面帶柄的鏡子放在摩岡手裡,摩岡喜滋滋地自己在端詳著。 「喂,喂!」他對假髮師說,「的確,我親愛的,您是一位藝術家!把這個髮型記住了,萬一我被斬首,肯定會有女人來看我的處決,我要選用這個髮式。」 「男爵先生同意我悼念他嗎?」假髮師嚴肅地說。 「同意,而現在,我親愛的卡德內特,這兒有一個埃居作為對您的酬勞。您下樓時請費心叫人替我要一輛車子。」 卡德內特歎了一口氣。 「男爵先生,」他說,「在某個時代,我也許會這樣回答您:『請帶著這頭頭髮到宮廷裡去露露面,就等於我已經收到錢了。』可是現在已經沒有宮廷了,男爵先生,而且還得過日子……車子會有人叫的。」 講到這裡,卡德內特又歎了第二口氣,把摩岡給他的埃居放在口袋裡,行了一個假髮師和舞蹈教師行的大禮,留下年輕人一個人去結束他的梳洗打扮。 頭髮整理好以後——這個工作很快就做完了——,只有打領結稍許花了一些時間,因為領結要打得使人眼花繚亂,可是這件困難的任務在經驗豐富的摩岡的手下也很快就解決了;鐘敲十一點的時候,他已經準備上車了。 卡德內特沒有忘記他的委託:一輛出租馬車等在門口。摩岡跳進馬車,一面叫道: 「白克街六十號!」 出租馬車向格勒內爾街馳去,折向白克街,停在六十號門口。 「這是您的車資,給您雙倍,我的朋友,」摩岡說,「可是有個條件,您別停在這兒門口。」 馬車夫收下這三個法郎,在瓦雷納街拐了個彎不見了。 摩岡向這座房子的正面看了一眼;真像是走錯了門,門前黑糊糊的,一點亮光也沒有,而且寂靜無聲。 可是摩岡毫不猶豫,用某種方式敲了敲門。 門開了。 院子裡有一座燈火輝煌的大房子。 年輕人向這座大房子走去;在他走近的時候,聽到了迎面傳來的樂器聲。 他登上一層樓梯,走進了衣帽間。 他把他的斗篷交給負責看管大衣外套的人。 「給您一個號碼牌,」看管人對他說,「武器請放在陳列廊裡,您自己記住地方。」 摩岡把號碼牌放在他的褲袋裡,走進了一個改裝成武器庫的巨大的陳列廊裡。 這個陳列廊像一個真正的武器收藏室,各種各樣的武器,手槍,喇叭口火槍,馬槍,劍,匕首。因為這次舞會有可能遭到警察的突然襲擊,必須能讓每個舞客在一刹那間變成一個戰士。 摩岡放下他的武器以後,走進了舞廳。 我們懷疑我們的禿筆是不是能向我們的讀者描繪出這個舞會一個大概的輪廓。 一般來說,就像「受害者舞會」這個名字所表示的,參加這次舞會的人,一定要有某些奇怪的權利,這些權利是那些被國民公會,巴黎公社送上斷頭臺的人,被科洛·代爾博瓦①槍殺的人,被卡裡埃②淹死的人送給他們的親屬的。可是總的來說,數量最多的是剛過去不久的三年恐怖時期上了斷頭臺的人的家屬,大部分人穿的是斷頭臺受害者的服裝。 ①科洛·代爾博瓦(一七五〇——一七九六):國民公會會員。 ②卡裡埃(一七五六——一七九四):國民公會會員。 因此,大部分年輕姑娘——她們的母親和姐姐都已死在劊子手的手下——都穿著她們的母親和姐姐在最後的淒慘的儀式上穿的服裝,也就是雪白的長裙,血紅的披肩,她們的頭髮都齊頸脖剪平。 有幾個女孩子,還在這種已經相當有特徵的服裝上加上一些更為含意明確的細部,有幾個姑娘在她們的脖子上系上一根紅色的絲線,細得就像剪刀的刀口,這條紅線就像在巫魔大會上的瑪格麗特·德·浮士德一樣,表明在她的乳突①和鎖骨②之間曾有刀斧經過。 ①乳突:人體顱骨側面和外耳後方乳頭狀骨突。 ②鎖骨:連接胸骨和肩腳骨的S狀細長骨,為頸腳兩部的分界標誌。 至於那些同樣情況的男人,他們上衣的領子往後翻,襯衣領子敞開著,光溜溜的脖子露在外面,頭髮也剪平了。 但是有很多參加這次舞會的人的家庭裡並沒有受害者,他們有別的權利;有很多人自己也製造了受害者。 那些人具有各種身分。 那兒有些四十到四十五歲的人,他們是在十七世紀一些美麗的交際花的小客廳裡長大的,他們在凡爾賽的屋頂室裡認識杜巴莉夫人,在德·洛拉蓋先生家裡認識莎菲·阿爾諾,在阿爾托瓦伯爵家裡認識拉杜泰,他們從溫文爾雅的罪惡裡借來了掩蓋他們殘酷本性的善良的外殼。他們年紀還輕,人也漂亮;他們走進一個客廳時揮動著他們香噴噴的頭髮和手帕,這種謹慎小心不是毫無用處的,因為如果聞不到他們身上的龍涎香和馬鞭草的香味,也許會聞到他們的血腥味。 那兒有些二十五到三十歲的人,他們穿著華麗,是復仇者協會成員,他們熱衷於謀殺,發瘋地想割人的腦袋;他們切望流血,流血也難解他們心頭之恨,一旦命令他們去殺人,他們就會去殺指定要他們殺的人,不管是朋友還是敵人.他們把殺人當作做買賣,他們接受需要某個雅各賓黨人頭顱的血腥匯票,而且憑票即付。 那兒還有些十八到二十歲的年輕人,幾乎還是些孩子,不過這些孩子是像阿喀琉斯那樣餵養大的,吃的是野獸的骨健,或者像皮洛斯①,吃的是熊肉;他們是席勒②的《強盜》的學生,聖費赫姆秘密法庭法官的學徒,他們是在巨大的政治動亂以後來到的奇怪的新一代,就像混沌以後來到的泰坦巨神,就像在洪水以後來到的許德拉③,又像在大屠殺以後來到的禿聾和烏鴉。 這是一個被稱作同等報復的青銅幽靈,他們無動於衷,毫不容情,剛惶自用。 這種幽靈混進了活人之中,它走進了金碧輝煌的客廳,使了一個眼色,做了一個手勢,點了一下頭,於是別人就跟它走了。據告訴我們這些聞所未聞,可是又千真萬確的細節的人說,他們竟然會進行殺人勾當的賭賽。 恐怖時期表現在人們的衣著上是十足的犬儒主義,表現在人們的飲食上則像拉棲第蒙人一樣艱苦備嘗,而且對所有的戲劇和藝術都像野蠻民族一樣嗤之以鼻。 而在熱月反動時期則恰恰相反,人們打扮得風度翩翩,吃的是美味佳餚;就像在路易十五王朝時那樣奢侈腐化,只不過它除了奢侈腐化以外,還加上了復仇和流血。 弗雷龍④把他的名字給了整個這一代年輕人,人們稱之為弗雷龍青年,或者是金色青年⑥。 ①皮洛斯:希臘神話中阿喀琉斯和得伊達彌亞的兒子. ②席勒(一七五九——一八〇五):德國劇作家、詩人。早期劇本《強盜》,歌頌一個向封建社會公開宣戰的豪俠青年。 ③許德拉:希臘神話中的九頭水蛇。 ④弗雷龍(一七五四——一八〇二):法國國民公會會員,在馬賽和圖盧茲殺了很多人。 ⑥金色青年:指法國資產階級革命時期的一夥貴族出身的反革命青年匪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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