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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年輕的貴族,就像所有意大利征服者的敵人經常幹的那樣,把波拿巴讀成了比拿貝。

  這種裝腔作勢似乎使羅朗大為惱怒,他做了個動作仿佛要向前沖去,可是他的同伴止住了他。

  「讓他說嘛,」他說,「讓他說嘛,羅朗,我肯定巴爾若爾斯公民不會說,他所說的比拿貝是一個強盜。」

  「不,我,我是不會說的;可是有一句意大利諺語可以代我表達。」

  「讓我們聽聽是什麼諺語好嗎?」將軍代替他的同伴問道,這一次他那明亮、寧靜、深沉的眼睛盯著這個貴族青年。

  「這個諺語很簡潔,是這樣說的:Francesinonsonotuttiladroni,mabuonaparte.意思是:並不是所有的法國人都是強盜,除了……」

  「除了很大一部分?」羅朗說。

  「是的,除了比拿貝①。」阿爾弗萊特·德·巴爾若爾斯回答說。

  這句侮辱性的話剛從年輕貴族的嘴裡吐出,羅朗手裡在擺弄著的一隻盤子便飛了出去,擊中了對方的面門。

  婦女們發出尖叫,男人們站了起來。

  羅朗又發出了他慣有的那種神經質的大笑,跌坐在他的椅子裡。

  一股鮮血從年輕貴族的眉心流到了他的面孔上,可是他還是保持著鎮定。

  這時候,馬車夫進來了,像往常一樣喚道:

  「走吧,旅客們,上車!」

  旅客們急於離開他們剛才看到的這場紛爭,快步向門口走去。

  「對不起,先生,」阿爾弗萊特·德·巴爾若爾斯對羅朗說,「我希望,您不是乘驛車的吧?」

  「不,先生,我是乘驛站快車的;不過,請放心,我不走。」

  「我也不走,」英國人說,「把馬卸下來,我不走了!」

  「我可要走了,」棕黃面色的,也就是羅朗稱他為將軍的那位年輕人說,「你知道我不得不走,我的朋友,我一定得在那兒出場。可是,如果我有別的辦法,我向你保證我是決不會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下離開你的……」

  講這幾句話的時候,他的聲音有些激動,而平時他那種堅定有力的語調說明他似乎並不是那種易於動感情的人。

  羅朗恰恰相反,他仿佛有點兒歡天喜地;真好像他這種好鬥的天性,在接近也許並不是他引起、至少也是他並不想回避的危險的時候,得到了充分的發展。

  ①法語中的「很大一部分」(unebonnePartie)和比拿貝,即波拿巴(Bonaparte)諧音。

  「好啊!將軍,」他說,「我們本來應該在裡昂分手的,因為您已經好心地給了我一個月的假期讓我回布爾家裡去。這樣我們就有六十法裡不能再在一起趕路了,就這些。我到巴黎以後去找您。不過,您如果需要一個忠誠肯幹的人,請別忘了我。」

  「您放心好啦,羅朗。」將軍說。

  隨後,他仔細地打量了兩個對手。

  「首先,羅朗,」他對他的夥伴說,語氣非常溫柔,「別讓人打死,可是,如果可能的話,也別打死你的對手。這個年輕人不管怎麼樣是個有膽量的人,而總有一天,我希望所有有膽量的人都歸我。」

  「一定盡力而為,將軍,請放心。」

  這時候,客店老闆出現在門口。

  「到巴黎的驛站快車套好了,」他說。

  將軍拿起他放在桌子上的帽子和手杖;而羅朗卻故意不戴帽子跟了出去,為了讓人明白他決不會和他的同伴一起上路。

  因此阿爾弗萊特·德·巴爾若爾斯一點也沒有阻撓他走出門去。再說,一望而知,他的對手是一個喜歡尋釁鬧事的人,而不是一個希望避免麻煩的人。

  羅朗陪著將軍一直走到馬車前面,將軍登上了車子。「無論如何,」將軍一面坐下一面說,「讓你一個人留在這兒我心裡總不是滋味,羅朗,沒有一個朋友可以為你做證人。」

  「啊!別為這些事擔心了,將軍;從來也不會缺少證人的。好奇的人總是有的,他們想知道一個人是怎樣殺死另一個人的。」

  「再見,羅朗;你聽好了,我不是跟你說永別,我是對你說再見。」

  「我聽清楚了,我親愛的將軍,」年輕人回答說,聲音幾乎有些激動,「我聽清楚了,我感謝您。」

  「答應我等事情一結束馬上把情況告訴我,如果你自己不能寫信給我,就請別人寫給我。」

  「哦!別怕,將軍;不出四天,您就可以收到我的信了。」羅朗回答。

  隨後,他又用一種帶有深沉的痛苦的語調說:

  「您沒有發現嗎,我命中註定死不了?」

  「羅朗!」將軍語氣嚴厲地說,「又是這一套!」

  「沒有什麼,沒有什麼,」年輕人搖著頭說,臉上現出一種無憂無慮的愉快表情;在他遇到那種不知名的、似乎使他在如此年輕的時候就想死的不幸以前,這種愉快表情一定是他所慣有的。

  「好吧,還有,想法子打聽一件事情。」

  「將軍,什麼事?」

  「眼下我們正在和英國打仗,一個英國人怎麼會這麼自由自在、心安理得地在法國遊逛,就像在他自己家裡一樣。」

  「行,我會知道的。」

  「用什麼辦法呢?」

  「我不知道;不過只要我答應您我會知道,我就會知道的,即使我要問他本人。」

  「真太倔了!別在這方面另外鬧出什麼事來。」

  「不管怎麼樣,因為這是一個敵人,那就不會是一場決鬥,而是一場戰鬥。」

  「好吧,再說一遍,再見,擁抱我。」

  羅朗以一種激動而感激的心情摟住這個剛才同意他這個行動的人的脖子。

  「哦,將軍!」他高聲說,「我是多麼幸福啊!……如果我不是那麼不幸就好了!」

  將軍用一種深沉的目光瞧了瞧他。

  「總有一天你會把你的不幸講給我聽的,是嗎?羅朗?」他說。

  羅朗發出一陣痛苦的笑聲,這種笑聲已經從他的嘴裡發出過兩三次了。

  「哦,說真的,不行,」他說,「您聽了會笑死的。」

  將軍像瞧一個瘋子似的瞧著他。

  「總之,」他說,「不能強求於人。」

  「尤其當他們表裡不一致的時候。」

  「你把我當成了俄狄甫斯①,你在給我猜謎語。羅朗!」

  「啊!如果您能猜出這個謎,將軍,我就向您這位底比斯王②致敬。可是,我說了這麼許多傻話,我忘記了您每一分鐘都是寶貴的,我把您留在這兒是沒有意義的。」

  「你說得對。你在巴黎有什麼事要我辦嗎?」

  「有三件事情,向布利埃納③表示我的友誼,向您的弟弟呂西安④表示我的問候,對波拿巴夫人⑤表示我最最誠摯的敬意。」

  「一定辦到。」

  「我到巴黎什麼地方去找您?」

  「在勝利街我家裡,也可能……」

  「可能……」

  「誰知道呢?也許在盧森堡宮!」

  說完他往後一靠,就仿佛他在後悔說得太多了,即使對一個他看作是他最好的朋友也太多了。

  「奧朗日大路!」他對車夫叫道,「越快越好。」

  車夫在等著吩咐,一聽到命令便揮起鞭子,策馬上路,馬車像閃電般飛馳而去,很快就消失在烏爾門外。

  ①俄狄甫斯:希臘神話中底比斯王拉伊俄斯和伊俄卡忒的兒子,曾猜破獅身女怪斯芬克司的謎語。後被底比斯人擁為新王。

  ②即俄狄甫斯。

  ③布利埃納(一七六九——一八三四):拿破崙手下軍官及秘書;曾跟隨拿破崙轉戰意大利、埃及等地。

  ④呂西安(一七七五——一八四〇):拿破崙之弟,曾任五百人委員會主席。

  ⑤指約瑟芬(一七六三——一八一四):一七九六年嫁給拿破崙,一八〇四年成為皇后,一八〇九年和拿破崙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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