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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第02章 一句意大利諺語

  雖然我們剛才提到的兩種感情是當時絕大部分人的感情,但是各人感受的程度是不一樣的。這種細微的差別根據性別、年齡、性格,甚至可以說根據目擊者的社會地位而有所不同。

  葡萄酒商讓·比科是剛才結束的這個事件的主要關係人,蒙面人剛出現,他一眼就從來人的衣著、武器、面具上認出了此人就是他昨天打過交道的人中間的一個;因此他先是嚇了一跳,後來在知道了這個神秘的強盜的來意以後,他的感情又慢慢地從害怕轉變為喜悅,中間經過了這兩種感情之間的各個不同的階段。他那袋金幣就在旁邊,他似乎不敢去碰:也許他怕在伸手過去拿的時候,會看到這袋金子像在夢中見到的,在熟睡到清醒的過程中,在睜開眼睛以前化為烏有的金子一樣突然消失。

  乘公共馬車的胖先生和他的妻子,就和乘同一輛車子的其他旅客一樣,顯得非常害怕。他坐在讓·比科的左面,剛才看到強盜走近葡萄酒商的時候,他曾經模模糊糊地希望和耶戶的同夥保持一個適當的距離,他把他的椅子往他妻子那兒移去,他妻子在這個壓力之下,也想把她的椅子往一旁移去。可是因為再過去那把椅子上坐的是阿爾弗萊特·德·巴爾若爾斯,他剛才說了那些人那麼許多好話,因此沒有任何害怕他們的理由。胖先生妻子的椅子遇到了年輕貴族的堅如磐石的障礙,因此就像八九個月以後發生在馬倫哥①的情況一樣,在總司令認為反攻的時機已到時,撤退就停止了。

  ①馬倫哥:意大利一村子.一八〇〇年六月十四日,拿破崙在此擊潰奧軍。

  至於這一位——就是我們談到的阿爾弗萊特·德·巴爾若爾斯公民——的外貌,就像用《聖經》解釋過以色列國王耶戶和以利沙託付給耶戶的任務的神父的外貌一樣,他的外貌,我們說,就像一個不僅沒有任何恐懼,甚至還在期待著發生什麼事情——不管這個事情有多麼意外——的人。他嘴上掛著微笑,眼睛盯著蒙面人;如果當時所有的就餐者不是那麼專注地在看著這一幕的兩個主要演員,他們也許會看到強盜和年輕貴族之間交換的一個幾乎難以覺察的暗號,這個暗號緊跟著又在年輕貴族和神父之間交換了一次。

  另一方面,那兩位我們帶到大餐桌飯廳裡來的,我們講過的,遠遠地坐在大餐桌一端的旅客,還是保持著他們各自不同的性格所決定的姿態。年輕的一個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身旁,仿佛要在那兒尋找一件並不存在的武器;他像受到一根彈簧的驅使一樣,猛地站了起來,想撲到蒙面人的脖子上去,如果他是孤身一人的話,這件事肯定已經發生了;可是年長的那位,這個人不但有對他發號施令的習慣,而且還有對他發號施令的權利;這個年長者,就像他剛才已經幹過一次那樣,只是急速地拉了拉他的衣服,一面用一種命令式的、幾乎有點兒生硬的語氣對他說:

  「坐下,羅朗!」

  年輕人一聽就坐了下來。

  可是在發生這件事的全過程中,全部就餐者中最鎮定自若的——至少在表面上如此——是一個三十三歲到三十四歲的男人,這個人頭髮金黃,鬍子橙紅,舉止安詳,眉目清秀,一雙藍藍的大眼睛,面色白淨,薄薄的嘴唇顯得很有智慧,身材很高,講話有外國口音,說明他是出身在那個其政府正在和我們進行一場嚴酷的戰爭的島國上的。這同樣也可以從他講得很少的幾句話裡面聽出來,雖然他帶有我們已經提到過的那種口音,他講的法語卻是少有的純正。一聽到他講第一句話,並從這句話裡聽出他帶有拉芒什海峽彼岸的口音之後,兩個旅客中那個年長者打了一個哆嗦,接著便向他那位慣於從他的眼色裡猜出他的想法的同伴轉過身去;似乎在問他,眼下英法兩國大戰方酣,英國人當然被法國驅走,法國人肯定也被英國趕跑,怎麼這個英國人還會留在法國呢?羅朗似乎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因為他用一個眼色和肩膀的一個動作回答了他,意思是:「這一點對我來說和對您一樣是不可思議的;可是,如果您對這樣一個問題解釋不了的話,您這位傑出的數學家,也不必問我了。」

  在這兩個年輕人腦子裡比較清楚的是,這個帶有盎格魯-撒克遜人口音的金黃色頭髮的男人,是那輛等候在客店門口的,已經套好馬的舒適的敞篷四輪馬車的旅客,這個旅客是倫敦人,或者至少是英國某郡或某公爵領地的人。

  至於他已經講過的話,我們已經說過是非常少的,少得幾乎不能算是話,只能算是一些感歎語,只不過在每次講到法國情況的時候,英國人毫不掩飾地從他的口袋裡掏出一本筆記本,一面請葡萄酒商,或者神父,或者年輕貴族再把這些話複述一遍,——他們個個都用他提這個要求時的同樣的殷勤態度非常客氣地滿足他的要求——他把這些話裡面比較重要,比較突出,比較帶有詩意的都記了下來,把關於攔劫驛車,旺代的形勢和耶戶一幫子的情況一一記了下來,並帶著那種對我們這些海外鄰居非常熟悉的生硬姿態,頻頻用他的聲音和姿勢表示感謝,每次記上一些新的內容以後就把他的筆記本放進他禮服旁邊的口袋裡。

  最後,就像一個對意料不到的結尾極為滿意的觀眾一樣,在看到蒙面人出現時高興得叫了起來,然後全神貫注地傾聽著,注視著,一直看到蒙面人走出門去,這時候,他立即把他的筆記本從口袋裡擱了出來。

  「哦,先生!」他對他的鄰座那位神父說,「如果我記不起來,您是不是肯費心把剛才從這兒出去的那位紳士講的話逐字逐句地再講給我聽一遍?」

  他馬上就動手寫了起來,兩個人一拼一湊,他終於十分滿意地把耶戶的夥伴對讓·比科講話的全文一字不漏地記了下來。寫完以後,他用帶有一種古怪的民族特徵的語調高聲說道:「哦!說真的,這樣的事情只能在法國有;法蘭西,是世界上最奇特的國家。各位先生,我能在法國旅行並結識法國人真感到無上榮幸。」

  這最後一句話講得如此謙恭有禮,因此當大家聽到他一本正經地從嘴裡說出來的時候,人們只能感謝講這句話的人,儘管他是克萊西①、普瓦蒂埃②和阿讓庫爾③戰勝者的後裔。

  回答這個稱頌的是兩位旅客中年輕的一位,他帶著似乎他慣有的那種尖刻語氣肆無忌憚地說:

  「對啊!我的看法和您完全相同,爵爺④,我稱您爵爺,因為我猜想您是英國人。」

  「是的,先生,」紳士回答說,「我對此感到榮幸。」

  「好啊!就像我對您說的,」年輕人接著說,「我到法國來旅行,看到了我看到的事情,我感到非常高興。要看到這樣一些怪事也真非得生活在以戈依埃,摩萊,羅歇·迪科,西哀耶士和巴拉斯這幾位公民為首的政府統治下不可。如果五十年以後,當有人講起,在一個有三萬人口的城市裡,一個蒙面攔路強盜,手裡拿著兩把槍,腰裡掛著一把刀,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他在頭天搶到的二百金路易還給一個對失去的這筆錢已經不抱希望的正直的商人;當這個人還提到,這件事發生在一張坐著二十到二十五個人的大餐桌前面;在這位模範強盜告退時,這二十到二十五個在場的人竟沒有一個撲過去抓他的脖子;我可以打賭,聽到的人一定會把這個有膽量講這個故事的人當作可恥的騙子對待。」

  ①克萊西:法國索姆省地區首府。一三四六年英王愛德華三世的軍隊在此擊敗法王菲利浦·德·瓦洛瓦的軍隊。

  ⑧普瓦蒂埃:法國維埃納省省會。一三五六年英王愛德華三世的兒子黑王子在該地大敗法軍,並俘虜法王勇敢的讓,解往倫敦。

  ③阿讓庫爾:法國加萊海峽一市鎮。一四一五年十月二十五日,在奧爾良公爵指揮下的法軍被亨利五世的英軍在該地擊潰。

  ④爵爺:法國人對英國紳士的尊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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