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仲馬 > 四十五衛士 | 上頁 下頁
一七〇


  「沒有,」希科說,」這個貝亞恩人窮得很,他怎麼付得起錢呢,不,全都是他自己一個人幹的。」

  「那……他自已打仗?」亨利帶點兒輕蔑地說。

  「要說他一開始就奮不顧身地去打仗嘛,不,我可不敢這麼說,不:他像下水洗澡前先要摸摸水燙不燙的那種人,他心懷不祥的預兆,身上沁著冷汗,把指尖蘸濕,用一些mea culpa來使自己的胸膛有準備,用一些哲學的沉思來使自己的額頭有準備,這在第一聲炮響以後花了他十分鐘時間,然後他一頭紮了進去,在融化的鉛彈和炮火中游泳,就像一隻蠑螈。」

  「見鬼!」亨利說,「見鬼!」

  「我向你保證,亨利,那兒很熱。」

  國王猛地立起身來,大步地在廳裡來回踱著。

  「這對我是一個失敗!」他嚷道,高聲地結束了他以低聲開始的思考,「別人會笑話的。我會給人編成歌謠來嘲笑的。這些加斯科尼的無賴都是些刻薄鬼,我已經聽到他們和著可怕的風笛調門在那兒佩牙咧嘴,在那兒笑。見鬼!幸虧我想到給弗朗索瓦派去了他急需的援軍,安特衛普會抵償我的卡奧爾!北方的勝利會抵消南方的失敗。」

  「阿門!」希科一邊說,一邊輕輕地把手指伸進糖果盒和國王的高腳盆,想吃完他的餐後甜食。

  這時候門開了,掌門官通報:

  「德·布夏日伯爵先生到!」

  「啊!亨利大聲說,「我對你說過,希科,我的消息來啦。進來,伯爵,進來。」

  掌門官掀起門簾,只見在門簾半垂的門框裡出現了剛才通報的這個年輕人的身影,就像一張賀爾拜困或者提香的全身肖像畫。

  他慢慢地走上前來,在房間中央的地毯上單膝跪下。

  「總是這麼蒼自,」國王對他說,「總是這麼憂傷。好啦,朋友,暫且裝出過復活節的笑臉吧,別哭喪著臉向我報告好消息,快說吧,德,布夏日,我急不可待地要聽你說呢。你從弗朗德勒來,我的孩子?」

  「是的,陛下。」

  「跑得很快,我看得出。」

  「陛下,一個人能在地上跑多快,我就跑得多快。」

  「非常歡迎。安特衛普,安特衛普怎麼樣啦?」

  「安特衛普在奧蘭治親王手裡,陛下。」

  「在奧蘭治親王手裡!這是什麼意思?」

  「在威廉手裡,如果您喜歡這麼說的話。」

  「原來如此,我的弟弟不是到安特衛普去嗎?」

  「去了,陛下,但是現在他不是去安特衛普,而是去蒂埃裡城堡。」

  「他離開軍隊了?」

  「他已經沒有軍隊了,陛下。」

  「啊!」國王雙膝一軟,跌倒在扶手椅裡,「儒瓦約茲呢?」

  「陛下,我的哥哥,帶領他的水兵幹出一番奇跡,支撐住全軍的撤退以後,重新集結了一小批倖免于難的官兵,帶領他們護送了德·安茹公爵先生。」

  「吃了敗仗!」國王喃喃地說。

  隨後,他的眼睛猛然閃過一道奇特的光芒:

  「這麼說我的弟弟失去了弗朗德勒?」

  「完全如此,陛下。」

  「再也拿不回來了?」

  「我這樣認為。」

  國王似乎是受到了內心的一個思想的影響,額頭漸漸舒展開來。

  「可憐的弗朗索瓦,」他含笑地說,「他在取得王冠這方面是不幸的。他沒有把納瓦拉的王冠搞到手,他伸手想要英國的王冠,他已經碰到了弗朗德勒的王冠,咱們來打賭,德·布夏日,他永遠不會登上王位。可憐的弟弟,他多想得到它啊!」

  「哎!我的天主!一個人想得到什麼東西時,往往會是這樣的,」希科口氣莊重地說。

  「有多少人被俘?」國王問。

  「大約兩千人。」

  「多少人陣亡?」

  「至少相等,德·聖埃尼昂先生也在內。』

  「怎麼!他死了,可憐的聖埃尼昂?」

  「淹死的。」

  「淹死的!怎麼!難道你們都掉進埃斯考河了?」

  「沒有,是埃斯考河掉在我們身上了。」

  於是伯爵給國王詳詳細細地講述了戰鬥和洪水的經過。

  亨利聽著,自始至終保持著無比尊嚴的姿勢、沉默的表情。

  經過情況講完以後,他站起身來,走到祈禱室裡,在跪凳上跪下做禱告,片刻之後,帶著完全恢復平靜的面容走了回來。

  「得!」他說,「我希望我能做出國王的樣子來。上天佑助的國王,確實不是一個普通人。行啦,伯爵,學學我的樣兒,既然您的哥哥和我的弟弟一樣得救了,感謝天主!嗯,讓咱們稍稍露出笑容來吧。」

  「我遵命,陛下。」

  「你想得到什麼作為你的效勞的代價,德·布夏日?說吧。」

  「陛下,」年輕人搖頭說,「我並沒有效過勞。」

  「我不同意,不管怎麼說吧,你的哥哥總效過勞。」

  「太大了,陛下。」

  「你是說,他拯救了軍隊,更確切地說,拯救了殘軍?」

  「在剩下的這些人中間,沒有一個人會不對您說:是我的哥哥救了他的命。」

  「嗯,德·布夏日,我決定對你們兩人都施加我的恩澤,我這是要學萬能的天主的樣,他以一種非常明顯的方式佑護著你們,讓你們倆如此相像,也就是說,一樣的富有、勇敢和英俊,我也要學那些經常有卓越想法的大政洽家,他們有獎賞帶來壞消息的使者的習慣。」

  「得了吧!」希科說,「我就知道好些例子,帶了壞消息的使者全給吊死了。」

  「這有可能,,亨利儀態莊嚴地說, 「但是也有元老院獎賞過瓦隆。」

  「你給我舉的是擁護共和政體者的例子。瓦羅亞,瓦羅亞,不幸使你變得謙卑了。」

  「得啦,德·布夏日,你想要什麼?你有什麼要求?」

  「既然陛下賜恩于我說得如此懇切,我就冒昧地利用您的好意了,我對生活已經厭倦,陛下,但是我又厭惡去縮短我的生命,因為天主不許這麼做,一個重視榮譽的人在這種情況下使用的任何逃避手段都是不可饒恕的大罪:在軍隊中讓自己陣亡,聽任自己俄死,渡河時忘記游泳,這都是變相的自殺,在這中間天主是看得一清二楚的,因為,您也知道,陛下,我們最隱秘的思想在天主面前也是暴露無遺的,因此我放棄了在天主給我的生命安排的死期以前死去的念頭,可是這個世界使我感到厭倦,我要離開這個世界。」

  「我的朋友!」國王說。

  希科抬起頭來,饒有興趣地瞧著這個如此英俊,如此勇敢,如此富有,然而說話聲音卻又如此絕望的年輕人。

  「陛下,」伯爵口氣堅決地繼續說,「近來我碰到的每一件事情,更堅定了我的這一願望,我願投入天主的懷抱,他是受苦的人至高無上的安來者,正如他同時也是世上幸福的人至高無上的主宰;因此,陛下,請您俯允,賜給我方便,讓我儘快地出家修道,因為正如先知說的,我心哀傷,已如死去。」暫時停住胳膊和面部表情的不停動作,聽著這尊嚴的痛苦的傾訴,它用天主賦予青春和美貌的最溫柔、最有說服力的聲音,傾訴得那麼高尚,那麼誠摯。

  他的明亮的眸子失去了光輝,反映出了儒瓦約茲的弟弟的憂傷的目光,他的整個身子躺下去了,被對氣餒的同情壓垮了,這種氣餒好像不是放鬆了,反而是切斷了德·布夏日肉體裡的每一根纖維。

  國王呢,在聽取這悲痛的請求時,也感到自己的心變軟了。「啊!我明白了,朋友,,他說,「你想出家修道,但是你覺得自己還是凡人,害怕那些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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