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仲馬 > 四十五衛士 | 上頁 下頁
一七一


  「我並不為苦修而害怕,陛下,而是為苦修給人帶來的猶豫未決的時間而害怕,不,不,我並不是要減輕將加在我身上的考驗,因為我希望不要從我身體上消除一點肉體的痛苦,也不要從我的心頭裡消除一點精神上的匱乏;這是為了從這兩方面杜絕重返過去的任何藉口;一句話,這是為了讓地底下迅速冒出一道把我和這塵世永遠分開的柵欄,而按照教規它通常是像荊籬一樣慢慢地形成的。」

  「可憐的孩子,」國王說,他仔細地聽完德·布夏日的一番話,簡直可以說是字字著力地說,「可憐的孩子:我相信他會成為一個很好的佈道神甫,你說是嗎,希科?」

  希科沒有回答。德·布夏日繼續說:

  」您知道,陛下,即使在我的家族中也會引起一場鬥爭,最激烈的反對將是來自我最親近的人:我的紅衣主教哥哥非常善良,但同時又非常世俗,會找出一千條理由來使我改變主意,要是他沒能說服我,這是我可以肯定的,他就會去做實際上絕對不可能做到的事,他會求助於羅馬教廷來對付我,羅馬教廷可以在聖品的每一級上拖延期限。在這種情況下,陛下是無所不能的,在這種情況下,我將領受到陛下伸在我頭上的那條手臂的力量。您問我想要什麼,陛下,您應允滿足我的要求,我的要求,您已經知道,就是獻身天主,請您向羅馬教廷要求免除我的初修期。」

  國王從冥想中醒來,笑吟吟地立起身,握著伯爵的手對他說,「你的要求,我會做到的,我的孩子。你願意獻身天主,你是有道理的,他是比我更好的主人。」

  「你對他的這個恭維可真漂亮!」從希科的唇髭裡、牙齒間冒出這句聲音很輕的話。

  「嗯,好吧,」國王繼續說,「你會按你的要求受到神品的,親愛的伯爵,我應允你。」

  「陛下您給了我最大的快樂!」年輕人一邊吻亨利的手,一邊嚷著說,快樂得就仿佛他被封為公爵、重臣或者法蘭西元帥似的,「這麼說,事情說定了。」

  「這是國王的諾言,紳士的保證,」亨利說。

  德·布夏日臉色變得開朗了,一種像是狂喜的微笑掠過他的唇邊,他恭敬地向國王鞠躬,退了出去。

  「這真是個幸福的,非常幸福的年輕人!」亨利大聲說。

  「好!」希科大聲說,「依我看,你沒有什麼可羡慕他的,他並不比你更可悲,陛下。」

  「可你要明白,希科,你要明白,他要當僧侶,要獻身給天主啦。」

  「哎!有誰攔住你不讓你這麼做呢?他向他的紅衣主教哥哥請求特許,可我呀,我認識一個紅衣主教,他會給你一切必要的特許,他這個人呀,跟羅馬教廷比你還要好;你不認識他?他就是德·吉茲紅衣主教。」

  「希科!」

  「倘使剃髮禮使你感到不安,因為這剃髮禮畢竟是一個很細緻的手術,世上最漂亮的手,刀剪業街最漂亮的剪刀,金剪刀,沒錯!將為你做下這個珍貴的記號,上面將有你戴的王冠的數目字『三』,還將證實這句銘言:Manet ultima c?lo。」

  「漂亮的手,你說!」

  「嗯,得啦,你在說過德·蒙龐西埃公爵夫人肩膀的壞話以後,莫非又要說她的手的壞話?你這國王是怎麼當的,你對女臣民有多苛刻啊!」

  國王皺起眉頭,伸手按在兩邊太陽穴上,這只手就像剛跟他談到的那只手一樣白,不過可以肯定顫抖得更厲害。

  「得啦,得啦,」希科說,「咱們不說這些了,因為我看得出,這種談話使你厭煩,還是回過頭來談談我個人感興趣的一些事情吧。」國王做了個半像無所謂、半像贊成的手勢。

  希科朝四下掃了一眼,讓椅子單單靠後面兩個輪子往前移,低聲說:

  「好,你回答我,我的孩子:這對德·儒瓦約茲兄弟是像這樣動手到弗朗德勒去的嗎?」

  「首先,你說的像這樣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見是說,他倆都是有所熱衷的人,一個熱衷於娛樂,一個熱衷於憂愁,因此使我們感到奇怪的是,他們竟然毫不聲張地離開巴黎,一個去找消閒,一個去找排遣。」

  「嗯?」

  「嗯,你是他們最好的朋友,你大概知道他們是怎麼走的。」

  「一點不錯,我知道。」

  「那麼,告訴我,亨利凱,你有沒有聽說過……」

  希科打住話頭。

  「什麼?」

  「比如說他們打了哪一個要人?」

  「我沒有聽說過。」

  「他們有沒有撬門持槍綁架過哪個女人?」

  「我可不知道。」

  「他們有沒有……放火燒過什麼東西?」

  「什麼東西?」

  「我,我怎麼知道?當一個顯貴的爵爺為了消造而燒掉的東西歎,比如說一個窮鬼的房子。」

  「你是瘋了嗎,希科?在我的巴黎城裡燒掉一座房子,難道有人敢幹這等樣的事情?」

  「啊,是呀,他們不敢!」

  「希科!」

  」這麼說,他們沒有幹什麼讓你聽到響聲或者看到冒煙的事情?」

  『當然沒有。」

  「這就好啦!」希科說,悠然自得地舒了一口氣,在他剛才詢問亨利的整個過程中他始終不曾有過這種悠然自得的態度。

  「有件事你知道嗎,希科?」亨利說。

  「不,我不知道。」

  「就是你變壞了。」

  「我?」

  「對,你。」

  「待在墳墓裡的那些日子使我變甜了,偉大的國王,可是你的出現使我變酸了。Omnia leto putrescunt」

  「這就是說我發黴了?」國王說。

  」有點兒,我的孩子,有點兒。」

  「你變得叫人沒法忍受啦,希科,我看這是陰謀和野心的計劃把你變得這樣的,我本來以為這種計劃與你的本性是格格不入的。」

  「野心的計劃,說我!希科有野心!亨利凱,我的孩子,以前你只是傻,現在你變得瘋了,真是有進步。」

  「我呀,我要對您說,希科先生,您想讓我疏遠我所有的僕人,把一些他們沒有的企圖,他們想都不曾想到過的罪行,加在他們頭上,我說您是想獨佔我,就這麼回事。」

  「獨佔你!我!」希科嚷起來,「獨佔你!幹嗎要獨佔你?天主不會讓我這麼做的,你是個太討厭的人,bone Deus 還不說你吃東西有多挑剔……哦!不,不,虧你怎麼說得出來的。」

  「呣!」國王說。

  「行啦,你倒給我解釋一下,你這怪念頭是打哪兒鑽出來的?」

  「一開始您聽我表揚您的舊時的朋友,您受過他很多好處的莫德斯特長老,顯得很冷淡。」

  「我,我受過莫德斯特長老很多好處?好,好,好!後來呢?」

  「後來,您企圖在我面前詆毀儒瓦約茲兩兄弟,我的兩個真正的朋友。」

  「我不否認。」

  「接著您又惡意中傷吉茲兄弟。」

  『啊!你現在連他們也喜歡啦,照我看來,今天這日子人人都討你喜歡。」

  「不是,我不喜歡他們,但是因為目前他們老老實實,保持緘默;因為目前他們對我沒有做過一點過不去的事,因為我一刻也沒有放過對他們的注意,我在他們身上看到的永遠是同樣的大理石般的冷漠,我可沒有害怕石像的習慣,不管它們有多麼嚇人,我認得面孔和舉止的那些石像再沒有別的要求,你知道,希科,一個鬼魂,當它跟你熟悉以後,也就不過是一個難以忍受的同伴而已。吉茲家的這些人,有著嚇人的目光和長長的劍,但是直到今天他們是我的王國裡沒有對我做過一點過不去的事的臣民,他們就像,你想聽我說他們像什麼嗎?」

  「說吧,亨利凱,我很樂意聽你說,你也知道,你在打比方上是非常聰明的。」

  「他們就像放進池塘的鱸魚,讓它們去追逐大魚,免得大魚長得太肥:不過,暫且還不妨設想那些大魚並不害怕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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