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仲馬 > 四十五衛士 | 上頁 下頁
一四六


  弗朗德勒人對德·安茹公爵懷有極強烈的敵意,因此決不會熱烈地接待一個身份顯赫的法國人;他們的民族事業剛取得的成功使他們感到非常驕傲,因為看到安特衛普把曾經被弗朗德勒人請來統治他們的親王拒之于門外,這已經是一個成功;我們說,他們對這個成功感到非常驕傲,因此決不會對這個來自法蘭西的貴族姑息留情,放過對他略加羞辱的機會,何況他對他們垂詢時總是帶著純而又純的巴黎口音,在任何時期,這種口音比利時人都覺得十分可笑。

  所以亨利從這時起,對他哥哥在其中負有重任的這次出征真地擔心了,他決定趕到安特衛普去。

  使他驚訝得無法形容的是他看到了雷米和他的女伴不管對不讓他認出來顯得有多麼關心,卻固執地走他所走的那同一條路。

  這證明他們兩個人去的是同一個目的地。

  出了鎮以後,亨利藏身在我們前面說過的那片苜蓿地裡,確信至少這一次一定能回頭看清和雷米結伴而行的那個年輕人的臉了。

  到那時,他就可以解決所有那些疑竇,把它們就此結束。

  就在這時候,正像我們前面說過的,他拼命地撕自己的胸口,因為他多麼害怕會就此失去這個幻想啊,這個幻想在折磨著他,但是在把他折磨死以前,它要讓他嘗盡多少生活的苦痛啊。

  兩個旅行者打年輕人前面經過時,完全沒有想到他會藏身在那兒,那位夫人在梳理她的頭髮,因為她在客店裡不敢梳頭。

  亨利瞧見她,認出她,頭一暈,差點兒滾下那道深溝;他的馬正在那兒安靜地吃草。

  兩個旅行者走過去了。

  啊!忿怒這時攫住了亨利,因為他是那麼善良,那麼寬容,曾經相信住在那座神秘房屋裡的人也像他自己一樣胸襟磊落。可是在雷米的那番申辯以後,在夫人的那次虛偽的安慰以後,這次旅行,或者說這次出走,就是對一個曾經如此執拗地,然而同時又是如此恭敬地攻打這扇門的人的一種背信棄義了。等到剛落在亨利頭上的這個打擊稍為緩和了一點,這個年輕人搖了搖他那頭美麗的金黃色長髮,揩了揩渾滿汗水的額頭,跨上馬背,決心把殘剩的尊敬令他保持的那份謹慎拋到腦後。他開始不加掩飾地公開跟蹤那兩個旅行者。

  他不再穿大衣,不再戴風帽,態度也不再猶豫,這條大路對他跟對旁人毫無兩樣了,因此他平靜地走上大路,根據前面的兩匹馬的快慢來調整自己的馬的步子。

  他決心不跟雷米和他的女伴搭話,但是非要讓他們認出自己不可。

  「啊!對,對,」他對自己說,「如果這兩個人還有一點良心,我的出現雖說是碰巧的,但是對這些任意撕碎我的心、不講信義的人仍然是一個嚴厲的譴責。」

  他跟在兩個旅行者後面還沒走到五百步,雷米就瞥見了他。看到他這麼大模大樣,這麼容易讓人認出來,而且頭抬得高高地朝前進,連帽子都不戴一頂,雷米不由得感到不安。

  狄安娜發現了他這個情況,轉過身去。

  「啊!」她說,「是那個年輕人嗎,雷米?」

  雷米還想騙她,好讓她放心。

  「我看不是,夫人,」他說,「從衣服來看,這是個年輕的瓦隆兵,大概是去阿姆斯特丹的,路過打仗的地方想碰碰運氣。」

  「不要緊,我是擔心,雷米。」

  「您儘管放心,夫人,如果這個年輕人是德·布夏日伯爵,他早就跑上來跟咱們打招呼了;您知道他這個人多麼有恒心。」

  「我還知道他是很謙恭的,雷米,因為要不是他這樣謙恭,我就會對您說:『叫他走,雷米,』我也就不會擔心了。」

  「嗯,夫人,如果他當初是那麼謙恭,他大概還會保持著這種謙恭,就算那確實是他,在布魯塞爾到安特衛普的大路上,也不用比在巴黎的比西街上更害怕他。」

  「不要緊,」狄安娜又回過頭去看看後面,繼續說,「我們這就到梅克林了,如果有必要,就換兩匹馬吧,那樣能跑得更快些,我們得趕緊趕到安特衛普,得趕緊。」

  「正相反,我要對您說,夫人:咱們別進梅克林,咱們的馬是名種馬,讓咱們一直騎到左前方望得見的那個鎮子,那鎮子大概叫維爾勃洛克,這樣咱們就躲開了城市、旅店、詢問的好奇者,如果碰巧還非得換馬或換衣服不可,也可以從從容容地換了。』

  「好,雷米。那就直奔那個小鎮吧。」

  他們轉向左邊,踏上一條勉強可以通行的小路,不過這條小路看得出是通向維爾勃洛克的。

  亨利在同一個地點離開大路,踏上同一條小路,始終跟在他們後面,始終保持一定的距離。

  雷米的不安從他那斜著眼看的目光和煩躁的舉止裡流露出來,尤其是從他那變成習慣的帶著一種恫嚇的神情朝後看和猛地用馬刺刺馬的動作裡流露出來。

  這種種跡象,我們也能理解,是逃不過他的女伴的眼睛的。他們到達了維爾勃洛克。

  全鎮的兩百多座房屋,全都不見人影;幾條被遺忘的狗,幾隻被丟下的貓,在這片沉寂中驚慌失措地奔跑著。狗兒吠叫不止,招喚它們的主人,貓兒躡著腳逃開,等到它們相信自己到了安全地方,這才從門的橫樑下面或是地窖的通風口裡,露出它們蠢動的鼻子。

  雷米敲了二十戶人家的門,什麼也沒有看到,也沒有人應聲。

  亨利呢,像跟在這兩個旅人身後的影子,他停在鎮上的第一座房子跟前,敲了這座房子的門,但跟他前面的那兩個人一樣一無所獲,他猜到了是戰爭造成居民背鄉離井,他等著那兩個旅行者作出決定以後就重新上路。

  他們在用雷米在一個被棄置的客店的箱子裡找到的麥子喂了馬以後,是這樣作出決定的:

  「夫人,」雷米說,「咱們不再是在一塊平靜的國土上,不再是在平常的環境裡;咱們應該像小孩似的去冒險。咱們准會落到一幫法國人或者弗朗德勒人手裡,且不說還有西班牙人的嘍羅呢,因為在弗朗德勒的這種奇怪處境下,各種各式的散兵游勇,各個國家的冒險家們,都會麇集到這兒來;如果您是個男人,我就不會這麼說了,可您是個女人,您年輕,漂亮,所以您需要冒生命和榮譽的雙重危險。」

  「喔!我的生命,我的生命,那算不了什麼,」狄安娜說。

  「正相反,夫人,當生命有一個目標的時候,」雷米回答,「生命就是一切。」

  「好吧,那您看怎麼辦?請您為我思想和行動吧,雷米,您也知道,我的思想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那麼,夫人,」這僕人回答,「如果您相信我的話,咱們就留在這兒吧。我看見有好多房子可以作安全的藏身之地,我有武器,根據我判斷咱們的力量是夠強還是太弱,或者是進行自衛,或者是隱蔽起來。」

  「不,雷米,不,我必須往前走,任什麼也不能阻擋我,」狄安娜搖著頭回答,「要是說我擔心的話,那是為您擔心。」

  「既然這樣,」雷米說,「咱們走吧。」

  他催馬奔馳,沒有再說一句話。

  狄安娜跟在他後面,和他們同時停下的亨利·德·布夏日也重新跟他們一起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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