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仲馬 > 四十五衛士 | 上頁 下頁
一四五


  「喔!天哪!您問我問得太多了,先生,我不知道,不過歸總一句話,從昨晚上起,有那麼多人在遷移。」

  「這些遷移的都是些什麼人?」

  「居民唄,沒有堤壩也沒有城牆的鄉下,村子,小鎮的居民。」

  「真奇怪!」雷米說。

  「就說我們吧,」姑娘說,「天一亮我們就得動身,鎮上所有的人都得走。昨天十一點鐘,所有的牲畜都已經從運河或者近道運送到布魯塞爾去了;就為這哪,我剛才說的那條近道上現在准是擠滿了馬啊,大車啊,人啊。」

  「幹嗎不走大路呢?這條大路,在我看來,會使你們的撤退方便得多。」

  「我不知道,這是命令。」

  雷米和他的女伴相互看了一眼。

  「不過我們是去梅克林,繼續往前走沒問題吧?」

  「我想沒有,除非你們也願意跟大家一道走,就是說也到布魯塞爾去。」

  雷米看看他的女伴。

  「不,不,我們馬上就出發去梅克林,」狄安娜大聲說,一邊站起身來,「請您把馬廄門打開,我親愛的。」

  雷米跟著站了起來,一邊低聲地喃喃說,

  「總歸是危險,我寧願冒這個我知道的危險:再說那個年輕人已經走到我們前面去了……萬一他等著我們呢,嗯,那就到時候再看吧!」

  因為這匹馬剛才就沒卸鞍,他就幫助女伴上了馬,然後自己也騎到馬上,天亮的時候,他們已經到了迪爾河邊。

  六十八來龍去脈

  雷米所冒的危險是一場真實存在的危險,田為那個在夜裡趕路的旅行者穿過小鎮,往前跑了四分之一法裡以後,在大路上不再看見一個人影,就完全明白他跟蹤的那兩個人逗留在鎮上了。他不想走原路回去,想必是儘量不要讓他的跟蹤太露痕跡,但是他先設法讓他的馬爬進一條深溝,在弗朗德勒用來把田地圈起來的那種深溝,然後他自己臥倒在一塊苜蓿地裡。

  作了這番安排,年輕人能夠什麼都看見,卻又不會被人看見。

  這個年輕人,我們已經認出來了,正像雷米本人認出來和狄安娜猜出來那樣,這個年輕人就是亨利·德·布夏日,神奇的命運又一次把他拋到了他發誓要避開的那個女人面前。

  自從那次在神秘的房屋門前跟雷米談話以後,也就是說在喪失了一切希望以後,亨利回到儒瓦約茲府,正如他曾經說過的那樣,下定決心要拋棄那剛剛開始就顯得如此悲慘的人生;作為勇敢的紳士,作為一個好兒子,他要保護父親的姓氏不受玷辱,他決定光榮地戰死沙場。

  弗朗德勒正在打仗;他的哥哥德·儒瓦約茲公爵統率一支軍隊,可以給他挑選一個死得其所的機會。亨利沒有半點猶豫,第二天傍晚,也就是說在雷米和他的女伴動身二十小時以後,他從府邸出發了。

  從弗朗德勒來的信上說,要對安特衛普發起一次決勝負的突然襲擊。亨利慶倖白己來得正是時候。他欣慰地想著,至少他能手握長劍,在法國軍旗下死在哥哥的懷抱裡,他的死會引起轟動,而且這個引起轟動的消息會穿透神秘房屋的那位夫人生活在其中的茫茫黑暗。

  高尚的瘋狂!光榮而憂鬱的夢想!亨利整整四天沉浸在他的痛苦中,尤其是陶醉在不久就能使痛苦得到解脫的希望中。

  整個身心做著求死之夢,正當他瞥見瓦朗西納的鐘樓尖頂,城裡的鐘敲響八點時,他發現城門就要關上了。他用馬刺狠狠地刺馬,在過吊橋時,險些把一個正在系馬肚帶的男子撞翻在地。亨利不是那種對沒有紋章的人都一概鄙視的傲慢無禮的貴族。他在經過時連聲向那個人道歉,那個人聽到他的聲音,側過臉來,但是馬上又轉了回去。

  亨利被馬馱著直往前奔,想止也止不住,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就像是見到了怎麼也沒有想到會看見的事。

  「喔!我瘋了,」他想。「雷米在瓦朗西納!雷米,四天前我在比西街跟他分的手!雷米居然不跟他的女主人在一起,因為他的同伴我覺得是個年輕男子!一定是痛苦使我的頭腦搞亂了,使我的眼力變壞了,以至於我周圍的一切都會化成我日思夜想的形象。」

  他繼續趕路,進了城,方才掠過他心頭的疑慮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在路上遇見頭一家客店,就停下來,把韁繩丟給一個管馬廄的僕人,坐在門口的一張長凳上,等店裡人給他準備房間和飯菜。可是,就在他悶悶不樂地坐在長凳上的時候,他瞧見兩個旅行者並排地前進,並且注意到他剛才認作雷米的那個人不時在回過頭來。

  另一個人的臉給一頂寬邊帽子遮住了。

  雷米在從客店門前經過時,瞧見亨利坐在長凳上,就又把頭別回去;但是,正是這份小心更使亨利認出是他。

  「哦!這一回我不會弄錯了,」亨利低聲說,「我的頭腦是冷靜的,眼睛是明亮的,思路是清楚的,從第一個幻覺恢復過來以後,我完全能控制自己。可是同樣的怪事又發生了。我又相信在這兩個旅行者中間有一個人就是雷米,也就是郊區的那所房屋裡的僕人。不!」他繼續說,「我不能再讓這種不明不白的狀態繼續下去,事不宜遲,我得把我的疑慮弄清楚。」

  亨利這麼打定主意以後,就立起身來,沿著大路朝兩個旅客剛才走的方向走去,但是,那兩個人或者是已經走進了哪所房子,或者是走上另一條路,亨利看不見他們了。

  他一直跑到城門跟前,城門關著。

  這麼說那兩個旅客不可能出城。

  亨利到一家家客店去打聽、尋找,終於聽說有人瞧見兩個人騎著馬朝座落在貝弗瓦街上一家不起眼的小客店的方向而去。德·布夏日到達那兒時,店主人正要關門。

  店主人被年輕旅客不凡的風度吸引住了,要請他進店來吃住。亨利趁這當口往前廳裡面望去,從他站的地方,還能瞥見在樓梯上端的雷米,他正在上樓,一個女僕拿盞燈照著他。

  亨利沒能看見他的同伴,想必是走在前頭,已經上了樓。在樓梯上端,雷米停住腳步。這一回,伯爵認出確實是他,沒有錯,不禁喊出聲來。雷米聽到伯爵的聲音,轉過頭來。那張有道深深的疤痕,十分惹人注目的臉,那雙充滿不安的眼睛,使亨利不再有半點疑惑了。他太激動了,因此一時拿不定主意該怎麼辦;他走開去,懷著萬分痛苦的心情思索雷米為什麼會離開女主人,又為什麼會單獨一個人跟他走在同一條道上。

  我們說單獨一個人,這是因為亨利一開始完全沒有注意另一個騎馬的人。

  他的思想從一個深淵轉到另一個深淵。

  第二天開城門的時候,他以為一定可以碰見那兩個旅客,沒想到那兩個陌生人當天夜裡就從總督那兒獲得了出城特許,城門一反常例為他們打開了。他得了這個消息,大吃一驚。

  他們是淩晨一點左右出發的,這樣一來,他們就比亨利先走了六小時。必須把這六小時趕回來。亨利縱馬奔馳,在蒙城趕上了那兩個旅人,而且跑到他們前頭去了。

  他又看見了雷米,但是這一回,雷米除非是巫師才能認出他來。亨利披上了一件士兵穿的寬袖大衣,另外買了一匹馬。然而,那個忠心僕人的多疑的目光還是差一點識破了他的詭計。雷米的同伴在得到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的通知以後,為防萬一,把頭連忙轉了過去,亨利這一回又沒能瞧見他的臉。

  可是年輕人並沒有洩氣,他到那兩個旅客下榻的頭一家客店去打聽,因為他問訊時還附帶給了點叫人沒法拒絕的東西,他終於問明白,雷米的那個同伴是個非常漂亮的年輕人,但是神情非常憂鬱,飲食很有節制,安于天命,從來不叫累。

  亨利打了個寒顫,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

  「不會是一個女人嗎?」他問。

  「很可能,」店主人回答;「眼下有好多女人像這樣喬裝打扮,路過這兒,到弗朗德勒的軍隊裡去跟她們的情人相會,因為我們幹開客店這一行的本份是什麼也別看見,所以我們什麼也沒看見。」這番解釋使亨利的心碎了。雷米陪伴打扮成騎士的女主人,不是很可能的事嗎?

  倘使果真如此,那麼亨利從這次冒險裡看到的只會是一些不快。

  毫無疑間,就像店主人所說的,那位不知名的夫人是到弗朗德勒去跟情人相會的。

  這麼看米,雷米談到什麼永恆的悲痛,是在說謊,有關使得他的女主人永遠服喪的那件過去的愛情的故事,是他杜撰出來打發一個討厭的監視者的。

  「那好吧,」亨利對自己說,這個希望比以往的絕望還要使他悲傷,「好吧,這樣更好!一有機會我就可以找這個女人說話,譴責所有這些狡猾手段,它們把我曾經讓她在我頭腦裡,在我心裡佔據那麼高的地位的這個女人,貶低到市井庸人的水平。啊,我自以為遇見了一個幾乎可以說是神聖的女人,啊,等到從近處看清了這麼美好的軀殼裡面竟然有這麼庸俗的靈魂,也許我就會從我幻想的頂端,從我愛情的高處猛然落下地來。」

  年輕人想到有一天他也許會失去這使他痛苦得死去活來的愛情和幻想,就拼命揪自己的頭髮,撕自己的胸口;心與其是空虛的,還不如讓它死去,這是千真萬確的。

  他的情況就是這樣,正如我們說過的,他走過了頭,走到了他們前面,一路上盡想著,是什麼原因促使那兩個對他的存在說來必不可少的人物,居然跟他同時往弗朗德勒去;當他瞧見他們進布魯塞爾城的時候,他正這麼想著。

  我們現在知道他是怎樣繼續跟蹤他們的。

  在布魯塞爾,亨利聽到了德·安茹公爵先生打算發動戰爭的確切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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