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仲馬 > 四十五衛士 | 上頁 下頁 |
一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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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洪水 隨著這些旅行者往前走,這地方出現了一片離奇古怪的景象。 田野似乎也和市鎮、村莊一樣被人拋棄了。 確實如此,沒有一個地方有奶牛在草地上吃草,沒有一個地方有山羊高攀在山腰上或者兩條前腿趴在樹籬上,覓食樹莓的嫩芽和野葡萄,沒有一個地方有羊群和牧人,也沒有一個地方有耕犁和農夫,再也見不到背著貨包穿村走戶的行商,再也見不到唱著北方人嗓音嘶啞的歌子,腳步蹣姍地走在大車旁,把鞭子甩得啪啪響的趕車人。 在這風光綺麗的平原上極目望去,不論是在小山上,廣闊的草地上,還是森林的邊緣,都見不到一個人影,也聽不到一點聲音。簡直可以說大自然是處在創造出人類和動物的那一天的前夕。 黃昏來臨了。亨利心頭充滿了驚奇,在感情上跟走在前面的兩個旅客接近了一些,他向空中,向大樹,向遙遠的天際,甚至向浮雲,尋求著這種淒涼景象的解釋。 使得這憂鬱的荒涼景色有了一點生氣的僅有的人物,是雷米和他的女伴,他們的身影在落日的紫紅色的餘輝中清楚地顯現出來,他們正俯身傾聽著是否有什麼聲音傳進他們的耳際,除他們之外,就是亨利了,他的身影落在他們百步之後,始終保持著同樣的距離和同樣的態度。 陰暗而寒冷的夜降臨了,西北風在空中呼嘯著,它的吼聲充斥著這片荒涼的景色,比寂靜還要可怕。 雷米伸手過去抓住女伴的馬韁,讓她停下來。 「夫人,」他對她說,「您知道我是不是一個無所畏懼的人,您知道我會不會為了貪生而後退半步;可是,今晚上我莫名其妙地有點不對勁兒,一種從未有過的麻木束縛住了我的官能,使我癱瘓無力,不讓我再往前走。夫人,您把這稱作害怕、膽小甚至驚惶失措吧;夫人,我向您承認,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害怕了。」狄安娜轉過頭來;也許所有這些駭人的預兆她都沒注意到,也許她什麼都沒見到。 「他還在那兒?」她問。 「啊!成問題的已經不再是他了,」雷米回答,「別再去想他了,我求您;他只有一個人,我對付得了一個人。不,我所害怕的危險,或者不如說,憑著本能而不是依靠理智感覺到、猜測到的危險,正在臨近,正在威脅我們,說不定正在包圍我們的危險,是另一種危險;這是一種從來沒有遇到過的危險,正因為這個緣故,我才把它叫作危險。」 狄安娜搖搖頭。 「瞧,夫人,」雷米說,「您看見前面那片彎著黑黝黝樹頂的柳樹嗎?」 「看見了。」 「在這些樹旁邊我看見一座小房子,求求您,咱們到那兒去吧,如果房子裡有人,咱們就更有理由可以要求留宿了,如果沒有人,咱們就佔有它,夫人;別反對,我求求您。」 雷米的激動,他顫抖的嗓音,他這番話的透徹的說服力,使他的女伴下決心讓步了。 她掉轉馬頭,朝雷米所指的方向而去。 幾分鐘之後,兩個旅行者在敲這座小房子的門,房子確實是蓋在一片柳樹叢下。 奈特河是在四分之一法裡外流過的一條小河,它的支流,一條小溪,被兩長溜蘆葦和兩岸的草地環抱著,從柳樹下潺潺淌過,浸潤著樹根;在磚牆瓦頂的小屋後面,有一片綠籬團團圍住的小園子。 這一切,都是那麼空曠,冷落,荒涼。 沒有人回答他們重重的敲門聲。 雷米不再猶豫:他抽刀割下一段柳枝,在門和鎖之間伸進去,把鎖舌往後壓。門開了。 雷米迅速地走進去。一個小時以來,他的一舉一動都表現出一種為狂熱所驅使的人才會有的昂奮。那把鎖是鄰近鐵匠手藝粗劣的製品,他幾乎沒費什麼勁就征服了它。 雷米急急忙忙地把女伴推進屋裡,推上門,加上一道沉重的門栓,這樣嚴加防範以後,他才仿佛死裡逃生似的透了口氣。他覺得像這樣把女主人保護起來還不夠,就把她安頓在樓上僅有的一間臥房裡,他在臥房裡摸索,摸到了一張床,一把椅子和一張桌子。 對女主人這頭稍許放下心來了,他接著下樓,守在一扇半開的外板窗後面,通過有鐵柵的窗戶開始注視伯爵的一舉一動。伯爵瞧見他們進了屋,也走到了這所房子跟前。 亨利的想法是陰鬱的,跟雷米的想法倒很合拍。 「毫無疑問,」他在心裡說,「一種我們不知道,但是這兒的居民知道的危險,籠罩在這片土地上:戰爭使它荒蕪了,法國人已經佔領或者就要佔領安特衛普:農民們驚恐萬分,所以想到城裡找個安身之地。」 這個解釋似乎頗有道理,但它並不能讓年輕人感到滿意。而且它把他引到了另一條思路上去。 「雷米和他的女主人到這兒來幹嗎?」他思忖道,「他們有什麼必要非得來冒這可怕的危險不可呢?噢!我會知道的,和這個女人談話,永遠結束我的這些疑竇的時刻終於來到。再沒有什麼地方能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 他向小屋前進。 但是突然間又停了下來。 「不,不,」他說,這種突如其來的猶豫,在充滿愛情的心裡是經常會有的,「不,我將忍受痛苦,犧牲到底。況且,她不是能作主支配自己的行動嗎?她知道可惡的雷米為她編造了怎樣的一套謊話嗎?喔!我恨的是他,是他一個人,是讓我相信她什麼人也不愛的他!不過,也還得講句公道話,難道這個人有義務向我,一個他不認識的人,洩露女主人的秘密嗎?不!不!我的不幸是確實無疑的,在我的不幸中最糟的一點是這種不幸是我一個人造成的,我沒法把這個沉重負擔丟給任何一個人。對這不幸說來還缺少的,是真相的徹底揭露,是瞧著這個女人跑到兵營,用她的雙臂圍住一個紳士的脖子,對他說:『瞧瞧我受了多少苦,你就知道我多麼愛你,』好吧,我就一直跟她到那兒,我將看到我不敢看的事,我將因此而死,這樣倒可以省掉火槍和大炮的事了。唉!您是知道的,我的主!」亨利感情激動地補充說,他的心靈充滿宗教情緒和愛,有時候在他的心靈深處會有這種激動的感情,「我並沒有尋求這極度的苦痛,我願帶著笑容走向經過慎重考慮的、平靜的、光榮的死亡;我願倒在戰場上,嘴邊呼喚著一個名字,就是您的名字,我的主!心裡珍藏著一個名字,她的名字!您不願我那樣去死,您要我接受一個充滿辛酸和苦楚的絕望的死:我感恩,我願接受!」 隨後,他又回憶起他面對那座無情的房屋度過的那些癡情等待的白天和焦慮不安的夜晚,覺得除了啃齧著他的心的這個疑竇以外,總的說來,他的處境並沒有在巴黎時那麼悲慘,因為他有時還能見到她,還能聽到他從來沒有聽見過的說話聲;他跟在她後面走,從心愛的女人身上散發出的那種濃郁香氣,會夾在微風中吹過來,輕輕拂著他的臉頰。 他雙眼凝視著她藏身的這所小房子,就這樣繼續想下去:「但是當我在等待這死亡來到以前,當她在這座房子裡休息的時候,我在這些樹下藏身,她如果說話,我就能聽到她的聲音,我還能看到她在窗後的影子,而我卻在抱怨!啊!不,不,我不抱怨。天主!天主!我仍然是太幸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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