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仲馬 > 四十五衛士 | 上頁 下頁
一〇九


  「希科是一個軍人,希科不計較這種小事。」

  「那麼你就有兩樁事沒有發現。」

  「啊!啊!……第二樁是什麼事?」

  「第二樁是我正在等一個人。」

  「等人吃晚飯?也好,讓我們一同吃。」

  希科一使勁想站起來,但是沒有能夠站起來。

  「真是活見鬼!」亨利大聲說,「既然你突然一下子醉了,夥計!快走開,該死的!你明明看到她等得不耐煩了。」

  「她!」希科說,「她是誰?」

  「啊!該死的!就是我等的那個女人,她在門口那兒乾等著……」

  「一個女人!啊!您為什麼不早說,亨利凱……啊!請原諒,」希科說,「我原來以為……我原來以為是在跟法蘭西國王談話。這個好心的亨利凱,您瞧,他寵壞了我。您為什麼不早說,陛下?我這就走。」

  「好極了,你是一個真正的紳士,希科。好啦!站起來,快走開,因為我還有一個愉快的夜晚要過,你聽見嗎?整整一個夜晚。」

  希科站起來,踉踉蹌蹌地走到門口。

  「再見,親愛的朋友,再見,好好睡吧。」

  「您呢,陛下?」

  「噓——!」

  「對,對,噓!」

  他打開門。

  「你在走廊裡會碰見那個年輕侍從,他會把你的臥房指給你。走吧。」

  「謝謝,陛下。」

  希科鞠了一個躬,一個喝醉的人腰能彎多低,他的腰就彎多低,然後他走了出去。

  不過,房門在他身後剛一關上,他醉醺醺的樣子就完全消失了,他朝前走了三步,突然又踅回來,把眼睛貼在那個很大的門鎖上。

  亨利已經在忙著給一個陌生女人開門。希科作為一個使臣,好奇心重,他想弄清楚這個女人是誰。

  進來的不是一個女人,而是一個男人。

  這個男人脫掉帽子,希科認出了迪普萊西一莫爾內的那張高貴而嚴肅的臉。他是亨利·德·納瓦拉的嚴格而審慎的顧問。「啊!見鬼,」希科說,「這個人突然來找我們的這個戀人,不用說,他會比我妨礙他還要妨礙得厲害。」

  但是亨利見到以後,臉上只顯露出高興的表情。他握了握新進來的人的手,輕蔑地把桌子推開,讓莫爾內緊挨著他坐下,簡直像一個情人接近他的情婦時那樣熱情。

  亨利看上去好像急於想聽到這位顧問將開口說出的頭幾句話;可是,在莫爾內開口以前,他突然站了起來,做了一個手勢要對方等一下;他走到門跟前,謹慎地插上門門,這使得希科要好好琢磨一下了。

  接著,亨利用火熱的眼光瞧著這位大臣接連送到他面前的地圖、計劃和信件。

  國王另外又點著了幾根蠟燭,開始寫字,在地圖上做記號。「啊!啊!」希科說,「納瓦拉國王的愉快夜晚原來是這樣。真是活見鬼!如果每一個夜晚都像這一個夜晚,亨利。德,瓦羅亞就很可能要過一些不愉快的夜晚了。」

  這時候他聽見身後有人走路,這是那個守衛走廊的年輕侍從,按照國王的命令正在等候他。

  希科擔心如果再聽下去會給發現,於是伸直他那高大的軀幹,問那個孩子他的臥房在哪兒。

  況且,他也用不著再探聽了,迪普萊西一露面,他什麼都明白了。

  「請跟我走,先生,」杜比阿克說,「我是派來領您去您的套房的。」

  他領著希科到三層樓上,那兒早給他準備好了房間。對希科來說,再沒有可懷疑的了,人們稱為納瓦拉國王的這個謎,謎底有一半已經給他猜到了。因此,他沒有睡覺,而是悶悶不樂地坐在床上沉思。這時候月亮落到屋頂的尖角上,仿佛是從一把銀壺的上面,把它幽藍色的光輝傾瀉在河水上和草地上。「得啦,得啦,」希科憂鬱地說,「亨利是一個真正的國王,亨利在搞陰謀。整個這座王宮,他的花園,圍繞著他的這座城市,圍繞著城市的這個省,整個兒是陰謀的策源地。所有的女人都在談情說愛,不過談的是政治愛情;所有的男人都在為自己締造一個對美好前途的希望。亨利生性奸詐,他的聰明接近天才。他和西班牙這個詭計多端的國家暗中勾結。誰知道他回答使臣的那番如此高尚的話是不是和他心裡所想的正好完全相反,誰知道他是不是向使臣眨過眼睛,或者用其它什麼我這個躲著的人無法覺察的默契,通知了對方。亨利豢養著暗探,他付他們錢或者通過一個代理人付他們錢。那些乞丐恰恰正是一些喬裝改扮過的紳士。他們的那些切割得那麼技藝高超的金幣,既是相認的證物,又是有形的、摸得著的口令。亨利是個假裝鍾情而且發了瘋的角色,當人們以為他忙於談情說愛的時候,他卻把他的夜晚用來跟那個從不睡覺也不懂愛情是什麼的莫爾內在一起工作。我想要看的,我已經看到啦。瑪格麗特王后有一些情人,國王知道。他認得他們,容忍他們,因為他還需要他們或者是還需要她,也許同時都需要。他不是軍人,但是他一定養著一批將帥之才;他沒有很多錢,只得讓他們挑選最使他們中意的金錢。亨利·德·瓦羅亞對我說他不睡覺;真是活見鬼!他不睡覺做得對。還幸虧這個毫無信義的亨利是一個老實的紳士,天主賜給他搞陰謀的天才,卻忘記賜給他帶頭打天下的魄力。有人說亨利害怕火槍的聲音。他還很年輕的時候曾經給送到軍隊裡,大家都一致說,他在馬鞍上不能待上一刻鐘。幸虧如此,」希科又重複說了一遍;「因為在我們生活的這個年代,像這樣一個人,如果既會搞陰謀而又有魄力的話,這個人將會成為世界之王。吉茲就是這樣的人,他就有兩樣長處:他既有魄力而又會搞陰謀,可是不利的是,他的勇敢和精明大家都知道,而對這個貝亞恩人卻沒有人提防他。只有我看清楚了他。」

  希科搓了搓手。

  「嗯?」他繼續說下去,「既然看清楚了他,我呀,我在這兒就再沒有什麼可幹的了,那麼,趁他工作或者說睡覺的時候,我神不知鬼不覺地悄悄離開這個城市。能夠誇口在一天之內完成全部使命的使臣,我相信一定不多。而我,我已經完成了。因此,我要離開奈拉克,一旦到了奈拉克城外,我就快馬加鞭奔往法蘭西。」他一邊說著,一邊重新裝上當他晉見國王時取下來的馬刺。

  五十二 希科對自己在奈拉克如此深得人心,不免大吃一驚

  希科打定主意從納瓦拉國王的宮廷裡隱名埋姓地出走,他開始收拾他那個小旅行包。

  他盡可能使它簡單,他的原則是:負擔越輕跑得越快。當然,他的劍是他帶的行李中最沉重的一部分。

  「算一算,需要多少時間,」希科一邊捆旅行包,一邊自己問自己,「才能把我看到的,因此,也是我擔心的情況作為消息送到國王跟前?兩天工夫到達一個城市,那個城市的幹練的地方長官會派出騎上馬飛奔的信使,這個城市,比方說,是納瓦拉國王經常談到,而且完全有理由念念不忘的那個卡奧爾。一旦到了那兒,我就可以休息了,因為人的體力畢竟有一定限度。因此我在卡奧爾休息,讓馬替我跑路。幹吧,我的朋友希科,現在需要的是兩條腿、輕捷和沉著。你以為你的任務已經全部完成,不,你才不過完成了一半,甚至一半還不到呢。」

  希科說到這兒,把蠟燭熄掉,盡可能輕地打開門,開始摸黑往外走。

  希科真是一個精明的戰略家,他跟著杜比阿克來的時候,就曾經左瞧一眼,右瞧一眼,前看一眼,後看一眼,把所有的地方都認清楚了。

  一間前廳,一條走廊,一道樓梯;接著,在樓梯底下是院子。

  但是希科在前廳裡剛走了四步路,就撞在一樣東西上,這樣東西馬上立了起來。

  這樣東西原來是躺在臥房門外席子上的一個年輕侍從,他給驚醒了,說:

  「啊!晚上好,希科先生,晚上好!」

  希科認出是杜比阿克。

  「嗯!杜比阿克先生,晚上好,」他說,「請您稍微讓開一下,我想去散散步。」

  「啊?不過夜間不准在城堡裡散步,希科先生。」

  「請問為什麼不准,杜比阿克先生?」

  「因為國王擔心小偷,王后擔心向女人獻殷勤的人。

  「見鬼!」

  「只有小偷和獻殷勤的人才會在夜裡散步,不睡覺。」

  「可是,親愛的杜比阿克先生,」希科露出最和藹的微笑說,「我既不是小偷,又不是獻殷勤的人,我呢,我是使臣,是跟王后說拉丁語,又跟國王吃晚飯,弄得精疲力喝的使臣,因為王后是一位高明的拉丁語學者,國王是一位高明的酒徒。我實在想去散散步,朋友,就讓我出去吧。」

  「在城裡嗎?希科先生?」

  「啊!不,在花園裡。」

  「喲!花園裡,希科先生,比城裡更不准。」

  「我的小朋友,」希科說,「真應該稱讚您一句,就您這麼個年紀來說,您的警惕性還真高。難道就沒有一點事好讓您關心的嗎?」

  「沒有。」

  「這麼說,您不賭錢,也不談情說愛?」

  「賭錢,得有錢,希科先生,談情說愛,得有情婦。」

  「那是當然的,」希科說。

  他手伸進口袋裡去摸。

  年輕侍從瞧著他摸。

  「您仔細回憶回憶,我親愛的朋友,」希科對他說,「我敢打賭,您一定能想起某一個可愛的女人,請用這個給她多買些緞帶,多雇幾回拉小提琴的。」

  希科把十個皮斯托爾塞進年輕侍從的手裡,這些皮斯托爾可不是貝亞恩人的那種切過邊的皮斯托爾。

  「是呀,希科先生,」年輕侍從說,「一看就知道您是從法蘭西宮廷來的,您這種盛情真叫人沒法拒絕,從您的臥房出去吧,不過千萬不要弄出響聲。」

  希科沒等他再說第二遍,便像個影子似的一下子溜過走廊,又從走廊到了樓梯上,但是到了列柱廊下面,發現王宮的一個軍官坐在椅子上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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