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仲馬 > 四十五衛士 | 上頁 下頁
一〇六


  「卡奧爾就將是我的壁壘,將是跟我具有共同宗教信仰的那些人的保障。」

  「好吧,我親愛的陛下,對卡奧爾您就死了這個心吧,因為,不管您是不是離棄瑪格麗特夫人,法蘭西國王是決不會把它交給您的,除非您去攻佔它……」

  「噢!」亨利喊起來,「要不是這座城那麼堅固,尤其要不是我那麼痛恨戰爭,我早就攻佔它了。」

  「卡奧爾是難以攻克的,陛下,」希科說。

  亨利臉上換了一種叫人捉摸不透的天真神情。

  「噢!難以攻克,難以攻克,」他說;「要是我有一支軍隊……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就好啦。」

  「請聽我說,陛下,」希科說,「我們在這兒不是為了互相說些中聽的話。在加斯科尼人中間,您也知道,說話都是直來直去的。要攻佔由德·韋贊先生防守的卡奧爾,得有個漢尼拔或者愷撤才行,而陛下您,……」

  「嗯,陛下我怎麼啦?……」亨利帶著狡黠的笑容問道。「陛下您剛才說了,您不喜歡戰爭。」

  亨利歎了口氣;一道火焰在他那充滿憂鬱的眼睛裡燃起;可是,他即刻把這情不自禁的衝動壓下去,舉起一隻久經風吹日曬變得黑黝黝的手捋著褐色的鬍子,一邊說:

  「我從來沒有拔出過我的劍,這是真的,我也決不會拔出它來,我是個平庸的國王,是個愛和平的普通人,可是,希科,有一點很奇怪,就是我反過來卻很喜歡談論打仗的事兒:這是遺傳的天性。我的先祖聖路易有這份福氣,雖然他因為受教育而變得信教虔誠,又因為天稟而愛和平,但他生得逢時,居然成了使矛的高手、驍勇的劍客。如果您願意,希科,我們就來談談德·韋贊先生吧,他自己就是個愷撒或者漢尼拔。」

  「陛下,請您原諒我,」希科說,「如果我不僅僅能夠使您感到不快,而且能夠使您感到不安。我之所以提到德·韋贊先生,無非是為了在您心中由於年輕和處世不足而可能萌發過的狂熱的激情的餘燼上再潑一瓢冷水。卡奧爾,您也知道,城池堅固,防衛森嚴,因為那是法國南部的咽喉之地。」

  「唉!」亨利更重地歎了口氣,「我全知道!」

  「在那兒,」希科繼續往下說,「土地既富庶,人民又安泰。有了卡奧爾,就有了糧倉、食櫃、銀箱、麥垛、住所和交往,有了卡奧爾,就事事對自己有利;沒有卡奧爾,就處處對自己不利。」

  「哎!真是見鬼!」納瓦拉國王喃喃地說,「正因為這樣,我當初極其想得到卡奧爾,曾經向我那可憐的母后提出過把它作為我的婚事的Sinequanon條件之一。瞧!我這會兒也說起拉丁文來了。所以卡奧爾本來就是我妻子的埰地:他們答應過我,他們應該給我。」

  「陛下,應該給您和真的給您……」希科說。

  「你說得對,應該給我和真的給我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我的朋友;這麼說,你的意思是他們不會真的給我哦。」

  「我怕會是這樣。」

  「見鬼!」亨利說。

  「恕我直言……」希科繼續說。

  「嗯?」

  「恕我直言,他們也有理,陛下。」

  「他們也有理?這話怎麼說,我的朋友?」

  「因為您不知道怎樣履行您身為國王和法蘭西公主的丈夫的職責,因為您不知道怎樣先讓他們把嫁妝給您,然後把您那幾個城市交出去。」

  「真遺憾!」亨利苦笑著說,「你難道忘了聖日耳曼一洛克賽盧瓦教堂的鐘聲?在我看來,一個新郎在新婚的當夜就有人想殺死他,是不會像想著逃命那樣想到嫁妝的。」

  「好!」希科說,「那麼後來呢?」

  「後來?」亨利問。

  「是的,我認為,我們有過和平。好吧,您就應該利用這和平把證書辦了;您應該,請原諒,陛下,應該不是談情說愛,而是談判。那要乏味得多,我知道,可是要有用得多。其實,我對您說這些,陛下,既是為了您,同樣也是為了我那個當國王的主人。要是法蘭西的亨利和納瓦拉的亨利有堅強的聯盟,法蘭西的亨利將會比任何人都強大,而且,只要天主教徒和新教徒能在一個共同的政治利益下聯合起來,把他們的宗教利益擱到以後再去爭論,那麼,天主教徒和新教徒,也就是兩位亨利,將會叫全人類在他們的腳下發抖。」

  「哦!我嘛,」亨利謙遜地說,「我可不想叫任何人發抖,只要我自己不發抖就成……不過,噢,希科,咱們別再談這些叫我心煩意亂的事吧。我沒有卡奧爾,嗯!沒有它我也能行。」

  「那並不容易,我的國王。」

  「又有什麼辦法呢!既然你也認為亨利決不會把這座城交給我的。」

  「我這樣認為,陛下,而且這樣確信,理由有三個。」

  「說給我聽聽,希科。」

  「十分願意。第一,因為卡奧爾是一座物產豐富的城市,法蘭西國王寧願自己留著,而不會讓給任何別人。」

  「這樣做可不大厚道吧,希科。」

  「這就是王道,陛下。」

  「哦!自己喜歡的就拿進,就是王道?」

  「是的,這就叫學獅子的樣,大的好的一份歸自己,獅子是獸中之王。」

  「如果有一天我當上國王,我的好希科,我會記住你說的這些話的。你的第二個理由呢,我的孩子?」

  「是這樣:卡特琳夫人……」

  「這麼說,我的好母后卡特琳,她一直在參與政治嘍?」亨利問。

  「一直如此,卡特琳夫人寧願看到她的女兒在巴黎而不是在奈拉克,在她身邊而不是在您身邊。」

  『你這麼想?可是,卡特琳夫人,她喜歡女兒並沒喜歡到發瘋的地步呀。」

  「對;不過瑪格麗特夫人在您是個人質,陛下。」

  「你真是太精明了,希科。要是我轉過這種念頭,就讓魔鬼逮了我去;不過,話雖這麼說,你說不定也有道理;是啊,是啊,一位法蘭西的公主,一旦需要,就是一個人質。嗯?」

  「嗯,陛下,把一個人的經濟來源一減少,同時也就把這個人的樂趣給減少了。奈拉克是個很可愛的城市,這兒有景色迷人的花園,有無與倫比的小徑,可是瑪格麗特夫人斷了經濟來源,她會在奈拉克感到無聊,會懷念盧佛宮的。」

  「我更喜歡你的第一個理由,希科,」亨利搖著頭說。「那麼我給您說第三個理由了。德·安茹公爵企圖為自己創立一個王位,正在鼓動整個弗朗德勒;德·吉茲家族想為自己鑄一頂王冠,正在鼓動整個法蘭西;西班牙國王陛下一心想當君臨天下的帝王,正在鼓動整個世界;而您,納瓦拉的君主,您掌握天平秤,維持一定的平衡。」

  「真的嗎!我,連砝碼都沒有的?」

  「對。您就瞧瞧瑞士共和國吧。成為一個有力量,或者說是一個有分量的人,您能把天平盤壓下去。到那時您就不再是一個充當平衡塊的砝碼,而是真正的砝碼了。」

  「啊!我很喜歡這個理由,希科,推理嚴密之至。你真是個學者,希科。」

  「說真的,陛下,我能是怎麼一個人就是怎麼一個人,」希科說,他受到這樣的恭維,不管怎麼說還是挺得意的,對原先他所不習慣的這種君王的好脾氣,也覺得處之泰然了。

  「這些就是對我的處境的解釋?」亨利問。

  「就是這些,陛下。」

  「而我,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一切,希科,我總是在希望,你明白嗎?」

  「嗯,陛下,如果說我能給您一個忠告的話,那正好相反,是勸您別再希望了!」

  「所以希科,我對法蘭西國王的這張債券,正像我對不能向繳付租金的佃農的那些債券一樣對待;我在他們的名字旁邊寫一個P(P是「還清」這個法文詞Paye的頭一個字母。)字。」

  「意思是還清?」

  「對。」

  「那就請您寫兩個P字,陛下,再請您歎口氣。」

  亨利歎了口氣。

  「我會這樣做的,希科,」他說,「況且,我的朋友,你也看到了,我們可以在貝亞恩生活下去,我並不是非要卡奧爾不可。」

  「這我看到了,而且,正像我原先料到的,您是一位明智的君主,一位曠達的國王……可那是什麼響聲?」

  「響聲?哪兒?」

  「好像就在庭院裡。」

  「打窗口瞧瞧,我的朋友,瞧瞧。」

  希科走到窗口。

  「陛下,」他說,「下面有十來個穿得怪裡怪氣的人。」

  「噢!那是我的窮人,」納瓦拉國王立起身來說。

  「陛下有窮人?」

  「當然,天主不是勸告我們行善嗎?儘管我不是天主教徒,希科,我並不因此不是一個基督教徒。」

  「太好啦!陛下。」

  「來,希科,咱們下去!咱們一起去佈施,過後再回來吃晚飯。」

  「陛下,我跟著您。」

  」把小桌子上那個錢袋帶上,就在長劍旁邊,看見了嗎?」

  「我拿到了,陛下……」

  「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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