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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正是這個意思,我不想跟您交手。」

  「在您對我挑釁了以後?」

  「我承認是的。」

  「不過說到底,先生,要是我的耐心消耗完了,拿起劍向您猛刺過去呢?」

  聖馬利納的拳頭抽搐地捏緊了。

  「那麼,」他說,「好得很,我把我的劍扔到十步以外的地方去。」

  「您得留心,先生,因為在那種情況下我就不用劍尖來刺您了。」

  「好吧,到那時候我就有了一個理由來恨您,時且會恨到非拚個你死我活不可的地步;然後總有一天,等到您交上壞運的那一天,我就會像您剛才對付我那樣逮住您,抱歉得很,我就會殺了您。」

  埃爾諾通把長劍插入鞘內。

  「您是個怪人,」他說,「我打心眼裡可憐您。」

  「您可憐我?」

  「是的,因為您的痛苦一定很深。」

  「很深。」

  「您大概從來沒有戀愛過?」

  「從來沒有。」

  「可是您至少有一些激情吧?」

  「有一種。」

  「妒忌,您對我說過了。」

  「是的,這使得我的激情全都達到了一種無法形容的恥辱和不幸的地步:一個女人在她爰別人而不愛我的時候,我才愛慕她,一塊金子摸它的是另一個人的手時,我才喜歡它,我總是通過對比而感到驕傲;我借喝酒來燒旺胸中的怒火,也就是說,在這怒火持續不下去時給它加點油,讓它像雷電一樣炸響、閃光。啊!是啊,是啊,您說得對,德·卡曼日先生,我是不幸的。」

  「您沒試過變得好一點嗎?」埃爾諾通問。

  「試過,但沒有成功。」

  「那麼,您指望什麼?打算怎麼辦昵?」

  「一株有毒的植物,它能怎麼辦呢?它跟別的植物一樣開出花來,有些人還知道能從中提煉出有用的物質。熊和猛禽能怎麼辦呢?它們咬別的動物;可是有些飼養它們的人能訓練它們去狩獵:這就是我現在的情況,也是我在德·艾佩農先生和德·盧瓦涅克先生手裡可能是的情況,直到有一天他們會說:『這株植物是有害的,咱們拔了它,這頭野獸是會傷人的,咱們殺了它。』」

  埃爾諾通有些冷靜下來了。

  聖馬利納對他來說不再是一個發怒的對象,而是一個研究的對象,對於這個在環境的影響下向他吐露了這番奇特的心曲的男子,他不由得產生了一種近乎悲憫的感情。

  「您有很好的長處,定能有個很好的前程的;有了很好的前程,就會治好您的病痛。」他說;「接照您的本能去發展吧,聖馬利納先生,您會在戰場上或者在政界中獲得成功的;到那個時候,您居於別人之上,您就會恨得少一些了。」

  「任憑我爬得多高,任憑我的根紮得多深,總會有更高一等的前程在我之上,把我的心刺傷;在我之下,也會有冷嘲熱諷紮痛我的耳朵的。」

  「我同情您,」埃爾諾通又說了一遍。

  談話就此停住了。

  埃爾諾通向他那匹韁繩系在樹上的馬走去,解開了韁繩,騎上馬背。

  聖馬利納的韁繩一直沒離過手。

  他們走上回巴黎的大路,兩個人都緘默不語,神情黯淡。一個是因為聽了那番話,另一個是因為講了那番話。

  陡然間埃爾諾通向聖馬利納伸出手去。

  「您願意讓我來試試,治好您的病嗎?」他對聖馬利納說,「怎麼樣?」

  「請您一句話也別再說了,先生,」聖馬利納說;「不,您別試了,您肯定會失敗的。相反,恨我吧,您那樣做了,我會讚美您的。」

  「我再說一次,我同情您。先生。』埃爾諾通說。

  一個鐘頭以後。這兩個騎士回到了盧佛宮,向四十五衛士之家走去。

  國王出門了,要到晚上才能回來。

  三十一 德·盧瓦涅克先生怎樣對四十五衛士發表演說

  兩個年輕人各自守在自己小房間的窗口,等著國王回宮。

  他倆待在那兒,各自想著迥然不同的心事。

  聖馬利納滿腦子的怨恨、恥辱和野心,緊皺著眉頭,心裡像有火在燒著。

  埃爾諾通已經把剛才的事忘掉了,正在全神貫注地想著另一件事,也就是說,想著他帶進巴黎的那個穿著年輕侍從服裝的女人到底是誰,他剛才又看見她坐在華麗的馱轎裡。

  對一個打算追求愛情的奇遇而並不在撥拉野心的算盤的人,總是有豐富的內容可供思索的。

  因而埃爾諾通漸漸地沉浸在思索之中,而且沉浸得如此之深,等到他抬起頭來,發覺聖馬利納已經不在那兒了。

  他突然一下子明白了。

  聖馬利納沒有像他那樣沉湎於思索,所以他看得到國王的回宮。國王回宮了,聖馬利納在國王那兒。

  他迅速地立起身來,穿過長廊,來到國王的書房,這時聖馬利納正好從那裡出來。

  「瞧,」他容光煥發地對埃爾諾通說,「這是國王給我的金鏈條。」

  他讓埃爾諾通看一根金鏈條。?

  「我向您祝賀,先生,」埃爾諾通說,聲音中絲毫沒有流露出一點激動。

  他走進國王的書房。

  聖馬利納指望德·卡曼日先生會有妒忌的表示。德·卡曼日先生的這種平靜的態度使他驚訝得呆若木雞。他留下來等著埃爾諾通出來。

  埃爾諾通在亨利跟前待了有十分鐘光景。這十分鐘對聖馬利納來說,長得就像幾個世紀。

  他總算出來了。聖馬利納還站在原處,他向同伴周身上下掃了一眼,隨後他心花怒放了。埃爾諾通沒有帶著什麼東西,至步是沒有帶著什麼看得見的東西。

  「您呢,」聖馬利納順著自己的思路問,「國王給您什麼東西,先生?」

  「他把他的手給我吻,」埃爾諾通回答。

  聖馬利納只手搓著那根金鏈條,結果把鏈環都搓斷了。

  兩個人向宿舍走去。

  他倆剛走進大廳,號聲就響了,聽到這集合的號聲,四十五衛士從各自的小房間裡跑出來,就像蜜蜂從蜂房裡飛出來一般,

  每個人都在探問又出了什麼事,同時趁這個全體集合的時機對同伴們儀錶和服飾的變化稱讚一番。

  大多數人都在炫耀他們服飾的奢華。這種奢華也許很庸俗,不過色彩鮮豔奪目,也可以彌補優雅的不足了。

  再說,他們身上具有那位作為軍人很蹩腳而作為政治家卻頗有手腕的德·艾佩農所要求的東西:有些人有的是青春年少,有些人有的是充沛精力,還有些人有的是豐富經驗,這在每個人身上至少補救了一種缺點。

  總之,他們就像一隊穿著便服的軍官,除了極個別的例外,都在拚命追求軍人氣派。?

  於是,長劍,錚錚作響的馬刺,神氣的翹得老高的小鬍子,麂皮或牛皮的馬靴和手套;一切都是鍍金的,塗過香脂的或者配著飾帶的—一照當時的說法,這是為了「露臉」——這就是絕大多數人出於本能所採取的打扮。

  最審慎的人穿顏色灰暗的衣服,最吝嗇的人穿質地堅實的呢料;瀟灑的哥兒們則穿鑲花邊的粉紅色或純白色的緞子。

  佩迪卡·德·潘科內在一家猶太人的鋪子裡買到一條鍍金的銅鏈條,粗得像囚犯戴的鐵鍊。

  佩蒂納克斯-德·蒙克拉博渾身上下全是緞帶和繡花:他這套衣服是在修女街的一個商人那兒買的,那個商人收留過一個被強盜刺傷的紳士。

  這個紳士叫人從家裡取來另外一套衣服,把身上的一套留給商人,作為對他的殷勤款待的酬報。這套衣服沾上了一點污泥和血漬;不過那個商人把它拆洗了一下,看上去還是挺像樣的,上面仍舊留著兩個匕首捅出來的洞眼,但是佩蒂納克斯讓人在這兩塊地方用金線繡上了花朵,結果裝飾代替了瑕疵。

  厄斯塔施·德·米拉杜穿得很樸素;他得打扮拉迪爾、米利托爾和兩個孩子。

  拉迪爾挑選的一套衣服,正好達到那個年代限制奢侈的法令所許可婦女們穿著的奢華程度;米利托爾遍身是天鵝絨和錦緞,掛著銀鏈條,戴著插翎毛的無邊小帽,穿著繡花長襪;到頭來,厄斯塔施自己留下的錢就只夠他勉強有一身完整的衣服穿穿了。

  德·夏拉勃爾先生依然穿著那件鐵灰色緊身短襖,不過裁縫已經把它翻過新,還換了個襯裡;而且有些地方還很巧妙地鑲了天鵝絨的滾邊,使那件經穿的衣服重新又顯得很起眼。

  德·夏拉勃爾先生聲稱,他巴不得能換一件緊身短襖,可是細細搜尋下來,哪兒也找不到更結實更合算的料子。

  再說他還得花錢去買深紅色短褲、長統靴、披風和帽子,周身上下看上去很協調,凡是守財奴的衣服總能引起這種效果的。

  說到他的兵器,那是無懈可擊的:他是一個老軍人,能夠物色到上好的西班牙長劍、第一流工匠製作的短劍和精巧的頸甲。這樣又可以省掉了打褶的領子和皺領。

  當德·盧瓦涅克先生皺著眉頭走進來時,這些先生們正在這麼相互稱讚著。

  盧瓦涅克讓大家圍成一圈,自己站在圓圈的中心,臉上的表情絲毫沒有愉快的表示。不用說,每個人都兩眼盯著他們的首領。

  「先生們,」他問,「你們都到齊了嗎?」

  「到齊了!」四十五條嗓子齊聲回答,充滿了等待執行任務的決心。

  「先生們,」盧瓦涅克繼續說,「召集你們剄這兒來,是讓你們充當國王的特別衛隊;這是個榮譽的稱號,但要求也是很高的。」

  盧瓦涅克停頓了一下,這時候只聽見一陣表示高興的嗡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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