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仲馬 > 四十五衛士 | 上頁 下頁
一八


  「在比西城門和聖德尼旅館之間,差不多就在奧古斯丁街的拐角上,離一家門面很大的客棧不過二十來步路,那客棧門口有塊招牌,上面寫著『驕傲騎士之劍』。」

  「好極了。今天晚上,八點。」

  「您要做什麼?」

  「你會看到,也會聽到的。暫時你先回去,穿上你最漂亮的衣服。戴上你最貴重的鑽戒,頭髮上灑上你最雅致的香水;今晚你就進去。」

  「上帝聽著您說話呐,哥哥!」

  「亨利,上帝聽不見的時候,魔鬼聽得見。我走了,我的情婦在等我;啊不,我的意思是說德·馬延先生的情婦在等我。天曉得:這個女人可不裝假正經。」

  「哥哥!」

  「對不起!憑我的愛情發誓:請你相信我,我決不是在拿你的那位來比,雖然照你對我說的看來,我寧可喜歡我的這一位,或者說我和馬延先生的這一位。她在等我,我可不想讓她久等。再見,亨利,晚上見。」

  「晚上見,安納。」

  兄弟倆緊緊地握了一下手就分別了。

  其中一個,走了二百步開外,就在坐落于巴黎聖母院廣場邊上的一所哥特式的豪華住宅前停住,肆無忌憚地拉起叩門環重重地碰門。

  另一個卻無聲無息地隱沒在一條彎彎曲曲通向王宮的街道裡。

  七 「驕傲騎士之劍」何以勝過「愛情的玫瑰」

  我們上面交代的那場談話正在進行的時候,夜色已經降臨,薄霧像濕漉漉的外套,籠罩了兩個鐘頭前還是那麼喧鬧的城市。

  再說,薩爾賽特死了。觀眾想起該回家了,街上只剩下零零落落的一簇一簇的人群,代替了白天由看熱鬧的人組成朝同一個地點湧去的絡繹不絕的人流。

  當振盪中心長時間振動之後,即使在近離河灘廣場的街區也還有些餘波,這是很容易理解的。

  譬如說,比西城門那邊就是如此。這會兒我們得上那兒去看看故事開頭出場的那幾位人物現在怎麼樣了,另外還得去結識幾位新人物。在這一頭有一所帶點粉紅色的用藍白兩色染得很顯眼的房子,名叫「驕傲騎士之劍旅館」,其實只是一所門面很大的客棧,最近才遷到這個新市區來的。我們可以這麼說,這時候這所房子像太陽落山時的蜂箱一樣,發出一片嗡嗡聲。

  那時候的巴黎,家家好客棧都有一個響亮的招牌,「驕傲騎士之劍」就是博采各種口味、迎合各種心理的五光十色的招牌中間的一個。

  在大門上方的牆上,畫著一個大天使或是聖徒跟巨龍搏鬥的場面,那條龍就像希波呂托斯(希臘神話中的人物,雅典王忒修斯的兒子。忒修斯的第二個妻子淮德拉勾引他不成,向忒修斯誣陷他要弓雖。女幹她。忒修斯詛咒了他。在他駕車來到海濱時,波塞冬推來的巨獸將馬和車掀翻,他被軋死。)的巨獸似的噴射著火焰和濃煙。畫家同時受到英雄主義和宗教信仰這兩種感情的支配,在全副武裝的驕傲騎士的手裡放的不是一柄劍,而是一個巨大的十字架。這個十字架比磨快的劍刃還鋒利,把那條倒黴的龍攔腰斬成兩段,鮮血淋淋地落在地上。

  這塊招牌,或者說這幅圖畫——因為這塊招牌確實稱得上是一幅圖畫——的背景上,可以看見一大群人舉手向天,天上有天使們正在把月桂枝和棕櫚葉撒在驕傲騎士的頭盔上。

  最後,在近景上,這位藝術家有心想露一手,表明他樣樣都會畫,所以畫上一大堆南瓜、葡萄、金龜子、蜥蜴和一隻爬在玫瑰上的蝸牛;最後還有兩隻兔子,一只是白兔,一只是黑兔,儘管顏色不同——那應該是表示意見的分歧——卻都在搔鼻子,大概都在為驕傲騎士戰勝那個成抛物線狀的、其實就是撒旦②的巨龍這一值得紀念的勝利而歡欣鼓舞。

  顯而易見,主人要不是一個太愛挑剔的人,他一定會對畫家的良心感到滿意,因為他的這位藝術家確實把牆上畫得密密麻麻,即使說應該再加上一個檸檬,也實在找不到空隙了。

  現在我們得承認一個事實,雖然承認出來不無痛苦,可是我們歷史學家的良心卻感到不得不如此;這樣漂亮的招牌並沒使這家小酒店像舊日那樣顧客盈門;正相反,由於我們下面馬上就要解釋而且希望公眾能加以體諒的原因,在「驕傲騎士」客棧裡,客人幾乎總是——我們甚至不說有時候——寥寥無幾的。

  照我們時下的說法,這客棧又寬敞又舒適,方形的建築,地基打得很寬,招牌的頂上高高地聳立著四個牆角塔,每個牆角塔裡面是一個八角形的房間;所有的牆架都是木頭的,這沒錯,可是像任何一家想使人們中意,特別是使女人們中意的旅館一樣,既顯得精心佈置而又氣氛神秘。可是,問題也正出在這裡。

  誰也沒法使所有的人全都中意。

  可「驕傲騎士」的老闆娘富爾尼雄太太的看法並非如此。由於她的那種自信,她慫恿丈夫把他們在聖奧諾雷街上那家生意清淡的浴室盤了出去,搬到這兒來轉動烤肉鐵扡,開大桶葡萄酒,來賺比西大街十字路口一帶甚至巴黎其它市區的戀人們的錢。遺憾的是富爾尼雄太太沒料准,她的客棧有點太靠近教士草場,鄰近這寶貝地方,再加上「驕傲騎士之劍」這麼一塊招牌,招引來那麼多對準備決鬥的人,而另外那些對不像他們那麼好鬥的戀人,就像逃避瘟疫似的對這家客棧避而遠之,既怕吵鬧,又怕挨劍。情人們都是些愛清靜的人,不喜歡有人打擾他們;結果,如此幽雅的小塔樓,卻只好租給粗野的大兵,房裡的護牆板上,原本由畫外面招牌的那位藝術家畫著的小愛神,全都給房客們用炭條添上了鬍子和別的許多比較起來更有分寸或者更沒有分寸的附件。 。

  於是,富爾尼雄太太聲稱——說句公道話,直到那時節為止,她那麼說也不無道理——是招牌帶來了壞運氣,她斷言,當初要是聽了她的經驗之談,在大門口上方不要畫那些把所有的人都嚇跑的驕傲的騎士和醜惡難看的龍,而是換上點雅致的東西,比如說「愛情的攻瑰」,畫一些燃燒著的心來代替玫瑰花,那些溫柔多情的人就會選這家客棧住宿了。

  很遺憾,富爾尼雄老闆對自己的主意,以及這個主意在招牌上所產生的影響,並不認錯,不覺得有什麼可後悔的,對老婆的數落,他只當耳邊風,聳聳肩膀回答說,他從前在維爾先生麾下當過穿棉布村甲衣的士兵,找的主顧當然是武夫,他還補充說,大兵滿腦子只想著酒,一個大兵灌下的酒抵得上六個戀人喝的,就算他賴一半賬,也還是合算,因為最慷慨的戀人也付不到三個大兵的酒錢。

  另外,他末了說,酒比愛情合乎道德。

  聽著這些話,富爾尼雄太太聳聳她那對相當肥胖豐滿的肩膀,使人會從壞的方西去理解她關於道德的想法。

  在富爾尼雄夫婦之間情況就是這樣,意見上產生了分歧,兩口子正像從前在聖奧諾雷街上一樣,在比西街的十字路口寒傖地混日子,沒想到突然發生了一個意外的情況,使事情完全改觀。富爾尼雄老闆的意見大獲全勝,使那塊自然界各個領域都有代表的招牌得到了最大的榮譽。

  薩爾賽持執刑前一個月,在教士草場舉行的軍事操練剛結束,富爾尼雄太太和她的丈夫,照老規矩,一人一間,待在自己家中的八角形牆角塔裡,窮極無聊,盡做白日夢,又冷得要命;因為,「驕傲騎士」客枝所有的桌子和房間都是空蕩蕩的。

  這一天,「愛情的玫瑰」沒有開出玫瑰。

  這一天,「驕傲騎士之劍」劈到了水裡。

  兩口子悶悶不樂她望著草場上,一隊由隊長指揮著正在操練的士兵在奈斯爾塔那兒登上渡船,回盧佛官去,他倆一邊望著他們,一邊抱怨軍隊裡的專制,逼使這批一定非常口渴的士兵返回營房;這時,他倆看見那個隊長把馬趕得快步小跑,只帶著一個馬弁朝比西街方向而去。

  這位軍官帽子上裝飾著羽毛,神氣驕傲地騎在一匹白馬上,鍍金劍鞘的佩劍挑起一角華麗的弗朗德勒呢披風。十分鐘後,他到了這家客棧前面。

  不過這位隊長並不是來找這家客棧的,所以又走了過去,而且看上去憂心忡忡,甚至對客棧的招牌也沒有讚美的表示。這時富爾尼雄老闆想起一天來還沒開張,心裡實在難熬,就從牆角塔裡探身出去,說:

  「我的太太,你瞧呀,多漂亮的馬啊!」

  這話頭正好讓富爾尼雄太太接住,拋出一句殷勤的老闆娘的臺詞:

  「還有那英俊的騎士呢!」

  隊長對這個從什麼地方發出來的對他的讚美,看上去似乎倒並不是無動於衷,他仿佛驀地驚醒似的抬起頭來,看見了老扳,老闆娘和這家客棧;他停住馬,喊他的馬弁。

  隨後,他仍然騎在馬上,仔仔細細地觀察這家旅店和這個市區。

  富爾尼雄三腳兩步地沖下樓梯,站在店門口,兩手擺弄著他的那頂圓便帽。

  隊長考慮了一會兒,下了馬。

  「這兒沒人住嗎?」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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