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仲馬 > 四十五衛士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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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匹馬是沒見過世面的,只是偶爾有幾次,在家鄉長滿青草的原野上,太陽下山了。農民從田裡回家晚了,它們寬闊的脊背上才馱過臉蛋胖墩墩的農家孩子。 不過,除了空蕩蕩的行刑台,除了嘶叫著的馬匹,始終吸引著人們視線的,要算是市政廳正中的窗口了,那兒裝飾著紅色和金色的天鵝絨帷幔,陽臺上懸著天鵝絨掛毯,上面繡著王室的盾形紋章。 這個窗口確實是國王的包廂。 河灘廣場聖約翰教堂的鐘敲一點半時,這個如同一幅油畫框子的窗子裡,出現了幾個人。 首先是國王亨利三世,臉色蒼白,雖然當時他才三十四五歲,頭髮卻幾乎禿光了;眼睛深深地陷在茶褐色的眼眶裡,嘴唇由於神經質的痙攣而不停地顫抖著。 他進來時,神色陰鬱,目光呆滯,在威嚴的同時又顯得虛弱,衣著古怪,步態也古怪,與其說是活人還不如說是影子,與其說是國王還不如說是幽靈,對他的臣民來說,他從來都是不可理解的,也從來不曾被他們理解過,看到他出場時,他們永遠弄不清,到底是應該喊「國王萬歲!」還是應該為他的靈魂祈禱。 亨利穿著一件黑底鑲黑邊的緊身短襖;沒佩勳章,也不戴寶石;僅有一粒金剛鑽在無簷小帽上閃爍著,扣著三根捲曲的短羽毛。他左手抱著一條小黑狗,那是他嫂子瑪麗·斯圖亞特(瑪麗·斯圖亞特(1542—1587):蘇格蘭女王,後嫁亨利三世的長兄弗朗索瓦二世,成為法國王后,曾被英國女王伊而莎白一世囚禁十九年後處死。)從獄中給他送來的。他那雪花石膏般又細又白的手指,襯著柔軟光滑的狗毛,閃閃發亮。 跟在他後面進來的是卡特琳·德·美第奇。上了年紀,腰彎背駝,這位太后當時可能已有六十六七歲了。可是她仍然堅定地昂著頭,在習慣性地皺著的雙眉下面,射出兩道鋒利的目光。不過除了這兩道目光以外,她整個人包在一年到頭都穿著的喪服裡面,像一具蠟像一樣,永遠都是沒有光澤的,冷冰冰的。 在同一排裡出現了路易絲·德·洛林王后憂鬱而溫柔的面容。這位王后,亨利三世的妻子,在她充滿紛爭的不幸的一生中,外表上看來是他無足輕重的配偶,骨子裡卻是他忠實不渝的伴侶。 卡特琳·德·美第奇王太后在走向一次勝利。 路易絲王后來看一場酷刑。 亨利國王卻把這看成一樁公事。 這三個人的前額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三種不同的表情:王太后的傲岸,王后的順從,國王的陰鬱和厭倦。 在這些受眾人仰慕的顯赫人物後面,來了兩個英俊的年輕人,臉色蒼白,緘口不語;一個還不到二十歲,另一個至多也只有二十五歲。 他們相互挽著胳膊,儘管按照禮儀,在國王面前,猶如教堂裡在上帝面前一樣,是不許對任何東西顯得有所愛慕的。 他們在微笑: 年輕的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哀愁,年長的帶著一種動人的優雅。他們是一對兄弟,高大而英俊。 年輕的叫亨利·德·儒瓦約茲,就是德·布夏日伯爵,另一位是安納·德·儒瓦約茲公爵。後者不久前還僅僅以德·阿爾克這個名字為人所知;可是亨利國王對他寵愛有加,在這一年裡把儒瓦約茲子爵領地晉升為公爵,使他成了法蘭西重臣。 對國王的這個寵臣,老百姓並不像以前對莫吉隆、蓋昌和戎貝爾格那般仇恨,那種仇恨,由德·埃佩農一個人承襲了下來。 因此,老百姓用審慎而恭順的歡呼迎接國王和這兩兄弟。 亨利不露一絲笑容,板著臉向人群打了個招呼,然後就去吻小狗的額頭。 接著,他向兩個年輕人轉過身去。 「在壁毯上靠一下吧,安納,」他對年長的一個說,「這麼站著您不累嗎?也許時間很長呢。」 「但願長些,」卡特琳插話,「越長越好,陛下。」 「那末您以為薩爾賽特會說嗎,我的母親?」亨利問。 「但願上帝叫咱們的敵人們感到羞愧。我說咱們的敵人們,因為他們也是您的敵人,我的女兒,」她添上這一句時,把頭轉向王后。王后臉色發自,低下了溫順的目光。 國王搖搖頭,表示懷疑。 隨後,他又一次向儒瓦約茲轉過頭去,看見他依然站著,並沒聽他的話。 「瞧,安納,」他說,「聽我的話;在牆上靠一會兒,要不就把臂肘靠在我的扶手椅上。」 「陛下真是太好了,」年輕的公爵說,「等我真的感到累了的時候,再領陛下的恩寵吧。」 「我們等不著您真會有累的時候,是不是,我的哥哥?」亨利聲音很輕地說。 「放心吧,」安納與其說是用嘴回答,還不如說是用眼睛去回答。 「我的兒子,」卡特琳說,「我怎麼看見沿河街拐角那兒亂哄哄的?」 「多尖的眼睛!我的母親,是的,確實如此,我相信您說得不錯。哦!我的眼晴多糟啊,可我還並不老呢!」 「陛下,」儒瓦約茲很隨便地插嘴說,「那兒亂哄哄是因為弓箭手在把廣場上面的老百姓往後推。一定是犯人押來了。」 「看到給一個血管裡有著一滴王族的血的人處磔刑,」卡特琳說,「這對一些國王王后們說來是一件多麼高興的事喲!」 說這些話的時候,她的目光始終落在路易絲身上。 「啊!夫人,請原諒我,寬恕我,」年輕的王后帶著她企圖掩飾而又掩飾不住的絕望神情說,「不,這個壞人不是我家的人,您的意思也不是說他是我家的人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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