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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軟禁的第五天(3)


  「一覺醒來,一桌新的飯菜又送來了。

  「這一次,儘管我精神恐怖,雖然我憂心忡忡,但我覺得饑腸轆轆;我有四十八小時沒有進食了。我吃了些麵包和幾個水果,此後當我想起我先前喝的水被人放了麻醉劑,對那桌上放的水我連碰都沒有碰一下。我到洗手池前嵌在牆上的水龍頭下接了一杯水。「可是,儘管我這樣小心翼翼,但我仍時時心有餘悸;不過這一次我的擔心是沒有理由的,因為我度過一整天沒有發生任何類似我所害怕的事。

  「為了不讓人看出我多疑,我存心倒掉長頸大肚玻璃瓶中一半的水。

  「夜幕降臨,黑暗隨之到來;但不管怎樣天黑夜濃,我的眼睛開始習慣起來。在黑暗中我看見桌子沉沒於地板之下,一刻鐘過後,那張桌子帶著晚飯又露出地面;又過片刻,借助同樣的燈光,我的房間重又照亮。

  「我決定只吃些不可能摻入任何催眠藥的食品:兩個雞蛋,幾隻水果,這就是我晚餐的全部內容,隨後,我又到保護我的水龍頭下接了一杯水喝下肚。

  「喝了最初幾口時,我似乎覺得這水的味道和早上不一樣,我頓時產生了懷疑,便停下不喝了,可是我已經喝了半杯下肚了。

  「我心懷恐怖地倒了餘下的水,我等候著,額頭上滲出驚慌的汗水。

  「無疑有一個暗藏的人看到我在水龍頭下取水了,就利用我的自信以便更有把握地下定決心無情地損害我,繼續殘酷地毀掉我。

  「半個鐘頭不到,類似的症狀又發作了;但由於這一次我只喝了半杯水,我還能較長時間掙扎一番,我沒有完全睡過去,只是處於半昏迷,勉強感覺到自己周圍發生的事,但同時失去了自衛力和逃跑力。

  「我拖著身子向床邊走去,去尋找留給我的唯一能進行自衛的那把救命刀;可是還沒有能走到床頭邊,我就跌跪在地上了,雙手死死抓著一根床腿,這時我明白,我完了。」

  費爾頓滿臉蒼白得可怕,渾身上下發著痙攣性的顫抖。

  「更為可怕的是,」米拉迪接著說,那變了調的聲音仿佛表明她仍在經受那可怕時刻的同樣恐慌,那就是這一次我意識到危險正在威脅著我,那就是——我可以這樣說——我的心靈正在清醒地守護著我沉睡的軀體;那就是我看得見,聽得著;所有這一切仿佛真的在幻夢中,而這也就使人更害怕。

  「我看見那燈光在上升,又漸漸將我打入黑暗之中;然後我聽見那扇門非常熟悉的響聲,雖然它才開過兩次。

  「我本能地感到有人在靠近我,就像迷途于美洲荒野的不幸者感到有蛇在靠近他。

  「我想使下力氣,我試圖發出叫喊;我以難以想像的頑強意志,竟然重新爬了起來,可是立刻又跌倒在地……這一下卻跌倒在迫害我的人的懷抱裡。」

  「請您告訴我那個究竟是誰?」年輕軍官大聲說。

  米拉迪一眼便看出,她強調的每一個敘述細節都對費爾頓產生難以忍受的痛苦;但她對這種痛苦無意體諒絲毫的寬容。她愈是深深地震撼費爾頓的心,費爾頓會愈加可靠地為她復仇。所以她繼續講下去,對費爾頓的痛楚感歎似乎充耳不聞,或者說她似乎覺得回答費爾頓的問話時刻還不到火候。

  「而這一次,那個無恥之徒為之交手的人不再是一具無知無覺的僵屍。我對您說過,我已不能再度恢復機體的全部能力,只意識到危險的存在,於是我竭盡全力頑強抗爭,儘管體虛力薄,我無疑進行了長久的掙扎,因為我聽到了他的喊叫:

  「『這些該死的女清教徒!我只知道劊子手們砍她們的腦袋累得慌,沒想到對勾引她們的男人反抗起來也好厲害。』

  「唉!這種絕望的掙扎沒有能堅持多久,我就感到精疲力竭;這一次並不是因我昏睡使那膽小鬼有機可乘,而是我昏厥了。」

  費爾頓傾聽著,米拉迪沒有聽到他說什麼別的話,只聽見他發出一聲低沉的吼叫;唯有他那大理石般的額上流著涔涔汗水,藏在上裝下的手在撕扯著自己的心。

  「我蘇醒後的第一個舉動,便是去找我沒有拿到手的藏在枕頭下的那把刀;如果說在需要自衛時它沒有被用上,但它起碼能用來贖罪呀!

  「但當我拿到那把刀時,費爾頓,我頭腦中產生了一個可怕的念頭。我曾發過誓要把一切全告訴您,那我就一定都告訴您;我曾答應過您對您說真話,那我就一定說真話,就是說了真話能毀掉我,我也要說。」

  「您產生的念頭就是向那個人報仇,是不是?」費爾頓大聲問。

  「嗯,正是!」米拉迪說,「這種念頭不是一個基督徒應該有的,這我知道;但也許是我們心靈中那個永恆的仇敵,是在我們周圍不斷吼叫的那頭獅子,挑動起我們頭腦中的這種念頭。最後,我將對您說什麼呢,費爾頓?」米拉迪以一個認罪女人的口氣接著說,「我有了這種念頭後,無疑再也擺脫不掉了。正是有了這種殺人的想法,我才受到今天的懲罰。」

  「您繼續講,繼續講,」費爾頓說,「我急於要看到您是怎麼達到復仇目的的。」

  「哦!我下定決心要讓復仇儘快實現,我相信他第二天夜裡還會再來的。在白天,我沒有什麼可怕的。

  「所以,當午餐送來時,我毫不猶豫地又吃又喝:我決定假裝吃晚飯但什麼也不吃,我必須用上午的食物去戰勝晚間的腹饑。

  「我只藏起午飯省下來的一杯水,因為四十八小時不吃也不喝,口渴對於我是最最痛苦的事。

  「一天過去了,對我沒有發生其他影響,反而更堅定了我已下定的決心,只是在表面上我注意不要流露出任何內心的想法,因為我深信有人在暗中窺視我;我有好幾次感覺到嘴唇露出過微笑。費爾頓,我不敢對您說想到什麼我笑了,因為您會厭惡我的……」

  「請說下去,請說下去,」費爾頓說,「您看得很清楚我在聽您說呢,我急於要聽到您報仇。」

  「又是一個晚上來了,日常事情照例完畢;一如往常,我的晚餐在黑暗中被送了上來,然後燈光照亮,我上桌就餐。

  「我只用了幾個水果:我佯裝拿起大肚長頸玻璃瓶往我杯裡倒水,但我喝的是我杯裡原來的水,而且我這偷樑換柱之法幹得相當巧妙,倘若真有暗探,他也不會看出任何破綻的。

  「晚餐用畢,我裝出和前一天晚上同樣的麻木症狀;然而這一次,我仿佛像是疲憊到了極頂,又仿佛像是對待危險習以為常,便拖著身子向床邊走去,然後就假裝睡著了。

  「這一次,我找到了我枕頭下的那把刀,我一面佯裝睡著,一邊痙攣似地攥著拳頭。

  「兩個小時平安無事地過去了,可是這一次,啊,我的上帝!誰會料到和前一天晚上不一樣了呢?我開始擔心他不來了。

  「終於,我發現那燈光緩緩升起,接著又在天花板的頂端不見了,我的房間一片黑暗,但我極力睜大眼睛注視著黑暗中的動靜。

  「約莫又過去十分鐘。我還是沒有聽到任何聲響,只聽到我的心砰砰地跳。

  「我懇求上天,希望他能來。

  「最後,我終於聽見那扇門一開一關的熟悉的響聲;儘管地毯鋪得厚實,我還是聽到有腳步踩動地板的聲音;儘管房間黑暗,我還是看見一個人影向我床邊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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