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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三


  他不吱聲了,可是嘴角上仍然掛著微笑。

  凱呂斯頭一個忍耐不住,他用皮靴頓了頓石板,大聲「哼!」了一句。

  比西抬頭仰望天花板,又向周圍掃了一眼,說道:

  「先生,您注意到嗎,這座大廳裡有回音;凡是大理石的牆壁,總愛將聲音反射回來,如果屋頂粉飾灰泥,說話聲音就顯得特別響。相反,在曠野上聲音容易分散,我相信這是因為雲彩吸收了一部分的關係。我提出這個理論是根據阿裡斯托芬[注]的學說。諸位先生,你們讀過阿裡斯托芬的著作嗎?」

  莫吉隆以為聽懂了比西的意思,是請他們低聲說話,於是他走過來要湊在比西耳邊說話。

  比西阻止他說:

  「先生,在這兒我們不能說悄悄話,我請您別這麼做,您知道陛下十分多心,他會以為我們在說他的壞話的。」

  莫吉隆只好帶著滿腔怒火走了開去。

  熊貝格走過來取代他,用生硬的語氣說:

  「我是一個又笨又遲鈍的德國人,不過我心直口快,我大聲說話,使要聽的人聽得一清二楚。假如我已經盡可能明白無誤地把話說出來以後,聽我說話的人是個聾子,或者裝聾作啞,故意聽不懂我的話,那麼我就……」

  比西說道:「您就怎麼樣?您……」一邊說一邊用只有老虎才能從它們的深不可測的眼珠裡噴射出來的眼光盯著熊貝格,這眼光仿佛從深淵裡湧現出來,不停地流淌出滾滾火焰。

  熊貝格激動的手已經伸過來,這時不由得停止了。

  比西聳了聳肩膀,將身子一轉,用背對著他。

  比西面對面遇見了埃佩農。

  埃佩農已經走了過來,不可能再後退了,他說道:

  「諸位先生,你們請看,比西先生跟著安茹公爵逃亡幾天就變得多麼土裡土氣;他沒有修刮鬍子,劍柄上也沒有花結,靴子沾滿泥濘,氊帽也變成灰色的了。」

  「親愛的埃佩農先生,我也正在對自己提出同樣的批評。我看見您穿戴得這麼整齊,不由得問自己:幾天不見,一個人怎麼能完全變了樣子?現在我,路易·德·比西,克萊蒙伯爵,不得不向一個加斯科尼的小貴族學穿衣服了。不過我請您讓開點,給我走過去,您靠得我這麼近,您的腳都踏在我的腳上了,」他又笑眯眯地加上一句:「還有凱呂斯先生也踏在我的腳上,即使我穿著靴子也感覺到了。」

  這時候,聖呂克進入大廳,比西從埃佩農和凱呂斯之間走了過去,把手伸給聖呂克。

  聖呂克發覺他的手流淌著汗水。

  他立刻明白發生了非常事件,他讓比西先從人群中脫身出來,再拉著他離開了大廳。

  一陣驚訝的議論聲立刻在四個嬖幸間傳播開來,不久便波及到別的朝臣們,也紛紛議論了。

  凱呂斯說道:「這真叫人難以相信,我侮辱他而他毫無反應。」

  莫吉隆說道:「我呢,我向他挑釁,他不應戰。」

  熊貝格說道:「我的手已經伸到他面前,他只當不知道。」

  埃佩農大聲說:「我踩了他的腳,踏在他的腳上,他也採取無所謂的態度。」

  他說話時那得意的神態,仿佛身體也高了幾寸。

  凱呂斯說道:「很明顯他是故意裝出來的,這裡面一定有什麼緣由。」

  熊貝格說道:「這緣由,我知道!」

  「是什麼?」

  「是因為他覺得他一個對付不了我們四個,而他還不想死。」

  這時候國王向他們走過來,希科正湊在國王耳邊說話。

  國王說道:「好呀,比西先生說什麼來著?我好像聽見你們這邊有人高聲說話。」

  埃佩農說道:「聖上想知道比西先生說了些什麼嗎?」

  亨利微笑著說:「是的,你們知道我是很好奇的。」

  凱呂斯回答:「說實話,沒有什麼好事,聖上,他已經不是一個巴黎人了。

  「那麼他是什麼人?」

  「他是個鄉巴佬,處處躲著我們。」

  國王驚訝道:「啊!這話怎麼講?」

  凱呂斯說道:「這就是說,我如果訓練一條狗去咬他的腿肚,他隔著靴子,恐怕也不會覺察。」。

  熊貝格說道:「我家裡有一個供練習刺殺用的人像靶子,從今以後我就要叫它比西,因為比西的麻木不仁,正同它一樣。」

  埃佩農說道:「我更乾脆而且走得更遠。今天我踩了他的腳,明天我要打他的耳光。他是一個隻圖虛名的勇士,一個愛惜性命的勇士,他心想,我決鬥了好幾次已經獲得了榮譽,現在我要謹慎小心,保住自己的性命了。」

  亨利裝出一副嗔怒的樣子說道:「怎麼!你們竟敢在我的宮廷裡,在盧佛宮裡,這樣對待我弟弟的一個侍衛?」

  莫吉隆也裝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說道:「對不起,我們錯了。不過我們雖然這樣對待他,聖上,我敢向您保證他毫無反應。」

  國王回頭望著希科微微一笑,湊在希科耳邊問道:

  「你始終認為他們在作牛叫嗎?我認為他們這次是作獅子吼了,你說呢。」

  希科說道:「也許他們是作貓叫。我認識一些人,他們聽見貓叫神經就受不了。比西先生也許是這種人,所以他一句話也沒有說便走出去了。」

  國王問道:「你認為是這樣嗎?」

  希科用了一句諺語來回答:「活著等下去,必能見分曉。」

  亨利說道:「不如說:有其主必有其僕,更為恰當。」

  「您這句話的意思是說比西是令弟的僕人嗎,聖上?這一點您大錯而特錯了。」

  亨利說道:「諸位先生,我要到王后那裡去用餐,待會兒見。戲班子[注]今晚要來為我們演出一出滑稽劇,我歡迎你們都來觀看。」

  在場的人全體恭敬地行禮,國王從大門出去。

  恰巧這時候,聖呂克從小門走了進來。

  四個嬖幸正要走出去,聖呂克作個手勢叫他們停了下來。

  他一邊施禮一邊說:「對不起,凱呂斯先生,您是否仍然住在聖奧諾雷街?」

  凱呂斯說道:「是的,親愛的朋友,有什麼事?」

  「我要跟您說一句話。」

  「啊!」

  「還有您,熊貝格先生,您允許我問您的住址嗎?」

  熊貝格十分驚訝:「我住在貝蒂齊街。」

  「埃佩農,我已經知道您的地址。」

  「格雷尼勒街。」

  「您同我是近鄰。您呢,莫吉隆?」

  「我住在盧佛宮的營房裡。」

  「那麼,如果您同意,就從您開始吧,不,還是從您開始較好,凱呂斯。」

  「好極了!我想我懂了。您是比西先生派您來的吧?」

  「先生們,我沒有說我是什麼人派來的,我只是有話同你們講,如此而已。」

  「同我們四個人嗎?」

  「對」

  「很好!我猜想您大概認為盧佛宮不是談話的好地方,所以您不同我們在宮裡談,我們可以一齊到我們當中一個人家裡去,那麼我們就可以一齊聽到您要對我們每一個人說的話。」

  「很好,就這樣辦。」

  「那麼就到貝蒂齊街熊貝格家裡去,離這裡只有幾步遠。」

  熊貝格說道:「好,到我家裡去吧。」

  聖呂克說道:「我同意,各位先生。」他又再次施禮。

  「熊貝格先生,您給我們帶路吧。」

  「遵命。」

  於是五個貴族手挽著手從盧佛宮走了出來,他們橫排著幾乎佔據了整個街道。

  跟在他們背後走著的,是他們的武裝到牙齒的跟班。他們到了貝蒂齊街,熊貝格叫人將大客廳打掃乾淨。聖呂克在候見廳裡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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