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仲馬 > 蒙梭羅夫人 | 上頁 下頁 |
一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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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親王與他的好友 我們看到,在神聖聯盟之夜,希科徒勞往返於巴黎的大街小巷,也沒見安茹公爵的影子。 吉茲公爵曾經邀請親王一起出去,親王殿下對他的盛情卻疑慮重重,一味在那裡殫精竭慮,他的謹慎小心,比蛇更甚。 然而,他自己的切身利益又使他必須親眼目睹一番當晚的景象,他於是決心接受邀請,但同時他又決定只有在他的衛隊前後簇擁確保安全時才跨出宮殿。 就同所有提心吊膽的人總愛讓自己最寵愛的衛隊前來保駕一樣,公爵也前去找自己的利劍——比西·德·昂布瓦茲。 公爵實在是驚恐萬狀,不得已才採取這番步驟的。自從比西對蒙梭羅事件大失所望後,就一直忿忿不平。就連弗朗索瓦自己也承認,要是他是比西——當然也要像比西那樣勇敢——的話,他會對親王表現出極度的輕蔑,因為他如此翻臉無情地出賣了他。 再者,比西和所有品質高尚的人一樣,對痛苦的感覺更甚於快樂:一個不畏危險、面對暴力依然鎮定自若的人,總是比一個懦夫更容易被憤怒壓倒。能使一般人感到戰慄的男人,正是最易為女人而傷心落淚的人。 因此,比西可以說全身心都沉浸在痛苦之中,他看見狄安娜來到宮廷,被當作蒙梭羅伯爵夫人,受到王后路易絲的接待,加入了宮廷貴婦的行列。他看見千千萬萬好奇的目光貪婪地射向這位無與倫比的絕代佳人,而這位絕代佳人,可以說是他發現並將她從墳墓中解救出來的。整個晚會上,比西目不轉睛地用熾熱的目光盯著狄安娜,而她始終沒有抬起沉重的雙眼。比西在晚會達到高潮的時候,就像所有真正墜入情網的人那樣,忘記了過去,逝去的歲月給他帶來的對幸福的種種憧憬全都煙消雲散,他絲毫沒有想到低垂雙眼的狄安娜正在忍受多麼巨大的痛苦。她只要抬起眼就能看見在她面前,有一張充滿柔情的憂傷的臉,正混雜在無數冷漠或愚蠢地露出好奇神態的面孔中。 比西始終未能得到狄安娜的垂青,不由得自言自語道:「噢,女人們只有在欺騙丈夫、監護人和母親的時候,才會變得大膽機智。而需要她們報恩的時候,她們卻顯得那麼懦弱。她們生怕讓人看出來她們在戀愛,要得到她們的一點點青睞,真是難上加難,她們甚至不惜讓熱戀她們的人大失所望。她們任性起來,簡直絲毫不考慮傷了對方的心,狄安娜完全可以直言不諱地對我說:謝謝您為我做的一切。可是我不愛您。這個打擊,可能會使我悲痛欲絕,也可能使我從此振作起來。可是不!她寧願讓我無望地愛她;她能從中得到什麼好處呢?因為我不再愛她了,我鄙視她。」 他滿腔憤怒,離開了眾朝臣。 這時,比西那張令所有女人愛慕、所有男人害怕的高貴的面孔,變得使人無法辨認了:只見他臉色陰沉、目光惘然,一副苦笑。 比西向外走去,他在一張巨大的威尼斯鏡子裡瞥見自己的那張臉,不禁無地自容,他說道: 「我瘋了,我幹嘛為了一個不愛我的人,而使其他願意和我結交的人憎恨我呢!不過,她為什麼對我這樣不屑一顧,難道是為了某個人的緣故? 「難道是為了這個臉無血色的瘦鬼?他寸步不離地死跟著她,用嫉妒的目光注視著她……還像她一樣,裝作沒有看見我。只要我願意,一刻鐘之內,我就可以用劍在他胸口刺上一個窟窿,叫他默不作聲地倒在我的腳下,渾身冰涼;只要我願意,我可以叫她的白袍濺上向她獻殷勤的人的鮮血;只要我願意,她不愛我,我至少可以變成一個兇神惡煞,讓她憎恨。 「噢!與其讓她對我這樣冷淡,倒不如讓她恨我!恨我! 「不過,這樣做太庸俗,心胸太狹窄。只有凱呂斯和莫吉隆之流才會這麼做,如果他們懂得愛情的話。我應級像普路塔克[注]筆下的英雄,我敬佩不已的青年昂蒂奧舒斯那樣,決不吐露愛情,為愛而死,絕無怨言。對,我將沉默!對,我曾經與當代所有英雄好漢浴血奮戰過;我曾經使勇敢的克裡榮在我面前放下武器,讓我任意主宰他的生命;對,我要把痛苦埋藏在心裡,就像赫爾克勒斯一次也不讓巨人安泰接觸大地母親[注]那樣。不,既然人們譽我為像克裡榮那樣的英雄,還有什麼能難倒我比西的?英雄們能辦到的,我也能辦到。」 想到這裡,他那緊緊揪住胸膛的手鬆開了,他擦去額頭的汗,緩緩地走向大門;他正要揮拳使勁地砸掛在門上的壁毯,但馬上命令自己要耐心沉著。於是,他壓住心頭的怒火。嘴角掛著微笑,神色自若地走了出去。 在路上,他遇見了安茹公爵先生,他把頭扭開去。因為他覺得,以他那堅強的性格,決不可能對這位自稱是他朋友而又無恥地背叛他的人面帶微笑,或者彬彬有禮。 親王走近他時,招呼了他一聲,但比西頭也沒回。 回到家裡,比西把劍放在桌上,把匕首從鞘中拔出,自己解開緊身短上衣和大衣的搭扣,坐進一張寬大的扶手椅裡,把頭靠在裝飾椅背的盾形家徽上。 手下人見他全神貫注的樣子,以為他要歇一會兒,便走開了。比西沒有睡覺,他在沉思默想。 他就這樣呆了好幾個小時,絲毫也未注意到臥室的另一頭也坐著一個人,這人一動不動,一言不發,好奇地觀察著他,好像是在等待著他的一句話或者一個手勢就同他開始談話。 最後,比西打了一個寒噤,眼珠閃動起來,對面觀察他的那個人仍然一動不動。 過了一會兒,伯爵的牙齒捉對兒廝打起來,兩臂僵直,腦袋像鉛似的沉重,沿著椅背耷拉到肩上。 這時候,那個觀察他的人從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來,歎了一口氣,走到他身邊。 他說道:「伯爵先生,您發燒了。」 伯爵抬起頭,臉色因高燒而變得緋紅。 他說道:「啊,是你,雷米。」 「是的,我在這兒等您,伯爵。」 「在這兒等我幹什麼?」 「因為您在使人傷心的地方,是不能久留的。」 比西握起年輕醫生的手,說道:「謝謝,我的朋友。」 雷米雙手握著比西的手,感到這只令人望而生畏的手,如今變得和孩子的手一樣軟弱無力。他不由得感情衝動起來,懷著敬意將這只手貼在自己的心窩上。 他說道:「瞧,伯爵先生,現在的問題在於弄清楚,您是否想這麼呆下去:您要是想讓發燒來征服您,打垮您,那您就站在這兒好了。如果您想制眼熱病,那就快躺到床上,找一本好書,從中汲取榜樣和力量。」 伯爵此時在塵世間只有唯命是從,於是他就從命了。 就這樣,他的朋友們來看望他時,他一直躺在床上。 第二天整整一天,雷米未離比西床頭一步,他作為醫生擔負著治療比西肉體和靈魂的雙重責任;他用解熱劑對付前者,用好言相慰對付後者。 可再過了一天,即德·吉茲來到盧佛宮的那一天,比西發現雷米不見了。 比西心想:「他厭煩了,這很自然!可憐的孩子!他應該渴望新鮮空氣,渴望和煦的陽光和明媚的春光。而且熱爾特律德肯定在等待著他,熱爾特律德雖說是個侍女,可她熱戀著他……一位真心相愛的侍女,比虛情假意的王后還要珍貴。」 一天就這樣過去了,雷米始終沒有露面。而正因為他杏無音訊,比西才更想他,他等待這可憐的孩子都等得不耐煩了。 他嘀嘀咕咕道:「噢!我還以為人是知恩必報的呢,我還相信友誼呢!不,從今以後我什麼也不相信了。」 傍晚時分,大街小巷開始出現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嘈雜的喧鬧聲。夜幕降臨時,屋子裡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了。這時,比西聽見候見廳傳來一陣高聲的說話聲。 一名僕人驚慌失措地跑來了。 他說:「大人,安茹公爵駕到。」 比西皺起了眉頭,心想他的主人居然還會關心他,而他對這位主人早已不齒,因而也就無意講究禮節了。他只說了一句:「讓他進來吧。」 公爵進來了。比西的房間沒有一絲亮光,心靈受到創傷的人都喜愛黑暗,因為黑暗使他們充滿遐想。 公爵說道:「你這裡大暗了,比西,這樣會使你鬱鬱不樂的。」 比西毫不理睬,他心中的厭惡之情使他不願開口。 公爵繼續說:「你病得很重嗎?連話也說不動了嗎?」 比西喃喃地應了一句:「事實上我是病得很重,大人。」 公爵說:「那麼你是因為病了,所以才兩天沒有在我的宮裡露面啦?」 比西說:「是的,大人。」 親王對比西寥寥數語的回答感到渾身不自在,於是在房間裡來來回回踱了兩三圈;他看了看黑暗中依稀可辨的雕像,摸了摸披在上面的布。 公爵說道:「你住得不錯,比西起碼給我的印象不壞。」 比西沒有回答。 公爵對他的侍從們說:先生們,到隔壁房間去吧,可憐的比西病得很重。啊,為什麼沒有請米隆大夫來?對比西來說,叫國王的御醫來治病絲毫不能算過分。」 比西的一個侍從搖了搖頭,公爵看見了這個動作。 公爵幾乎有點巴結地問道:「瞧,比西,你心情不好?」 伯爵答道:「我不知道。」 公爵走近比西。他此時就像那些遭到拒絕的情人一樣,越是受到冷遇,越是挺著臉皮上前討好。 他說道:「好吧!告訴我吧,比西。」 「我跟您說什麼呢,大人?」 他壓低嗓門說:「你在生我的氣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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