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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聖呂克夫婦並肩旅行,他們怎樣多了一個旅伴 第二天早上,大概是穿著暖烘烘的修士服的戈蘭弗洛修士醒過來的時刻,讀者可以在從巴黎到昂熱去的道路上,在夏特勒與諾讓之間,看見兩個騎馬的人,看樣子是一位貴族和他的年輕侍從,肩並肩地走著。他們的坐騎性格溫和,不時用鼻子互相撫愛,用幾聲嘶鳴和幾下噴鼻來互通情愫,這是不會說話的善良牲口互相溝通思想的方法。 他們兩個是昨天這個時候到達夏特勒的,抵達時兩匹馬渾身冒氣,嘴吐白沫,其中一匹甚至在大教堂前面倒了下來。這正是信徒們去望彌撒的時刻,這景象吸引了夏特勒市民的注意,他們奇怪這樣一匹駿馬累得快要倒斃,而馬的主人卻並不感到心痛,仿佛那是一匹劣馬一樣。 夏特勒市民向來喜歡觀察一切,有幾個市民甚至看見那個較高的騎馬者塞了一個埃居給一個少年。少年把他們兩人帶到附近一家酒店裡,他們在那裡喝了幾杯熱酒,休息了半個鐘頭,臉上帶著酒意,從後門走出,騎上兩匹新換的駿馬,向著田野奔去。 田野上春寒料峭,還是光禿禿的,不過已經有了一片綠意,預告春天來臨。那個較高的騎士張開雙臂,走近矮小的那個,說道: 「親愛的小妞,快過來安安靜靜地吻吻我,現在這時候我們沒有什麼可怕的了。」 矮個子是聖呂克夫人,高個子是她的丈夫聖呂克。聖呂克夫人解開身上厚厚的鬥逢,優雅地側過身來,把兩條胳膊擱在聖呂克的肩上,深深地凝視著他,然後按照他的要求,給了他一個又長又甜蜜的吻。 大概是由於聖呂克對他的妻子說了一句保證安全的話,或者同時由於聖呂克夫人給了她的丈夫一個甜蜜的吻,這一天,他們在一個隻離夏特勒十六公里的鄉村小旅店裡就打尖了。這間旅店僻處一隅,有前後門,還有許多別的有利條件,使這對恩愛夫妻認為安全有了保證。 他們在那裡度過了整個白天和整個夜晚。他們吃過午飯以後,就叮囑店主人,由於他們長途跋涉,疲乏已極,不到第二天破曉不要叫醒他們,說完以後他們就關上房門,神秘地躲在小房間裡面。店主人遵囑辦理。 因此今天一早,我們就在夏特勒到諾讓的路上看見聖呂克夫妻倆。 這一天,他們的心情比昨天還要安定,趕起路來不像逃犯,也不像情人,卻像兩個小學生,經常離開正路,爬上小丘,讓對方欣賞自己騎在馬上的英姿。他們損壞嫩芽,尋覓初生的苔蘚,採摘新開的鮮花。冰雪已經將近絕跡,花兒衝破冰雪的覆蓋,到處可見,像春天的哨兵。他們看見野鴨羽毛上閃耀著絢麗多彩的陽光,田野上竄過一隻白兔,就高興得忘乎所以。 聖呂克突然大叫起來:「哈哈!自由多麼寶貴啊!你嘗過自由的滋味嗎,冉娜?」 少婦笑盈盈地回答:「我?從來沒有嘗過。我是第一次自由自在地到處走動,因為我爸爸為人多疑,我媽媽深居簡出,我每次出門,總有兩個貼身女僕,一個家庭女教師和一個穿制服的男僕跟在身後,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在草地上奔跑過。只記得我孩提時代,無憂無慮,經常同我的好友狄安娜在梅裡朵爾的大森林裡蹦蹦跳跳,同她賽跑,一直跑到誰也找不到誰才停下來。我們氣喘吁吁,聽著母鹿、麂子或者麅子被我們驚動了,沖出巢穴,飛奔而過,留下我們在廣大的樹林裡,靜寂得可怕。你呢?我親愛的聖呂克,你一定是自由的了。」 「我?自由?」 「當然,一個男人……」 「對呀!自由!我在安茹公爵[注]的身邊長大,跟著他到波蘭,又回到巴黎。按照永恆的禮節,我永遠也離不開他,我一走開,他那哭喪的聲音會追上來,不停地叫喊:『聖呂克,我的朋友,我厭煩死了,過來陪陪我。』自由!我穿的緊身衣勒住我的胸膛。上過漿的皺領磨破我脖子上的皮膚,用膠水粘得捲曲的頭髮又濕又粘灰塵,還有這頂用別針釘在頭上的無邊小帽。啊!不,不,不自由。我的好冉娜,我認為我根本比不上你自由。因此,我一得到解放,就要盡情享受自由。天主萬歲!自由真是好東西!能夠享受到自由,為什麼要捨棄呢?」 少婦不安地向後面望了一眼,說道:「聖呂克,如果國王派人抓住我們,把我們關進巴士底城堡呢?」 「我的小冉娜,只要我們倆關在一起,那就算不了什麼災難。我覺得昨天我們一整天關在小房間裡不出來,簡直同囚徒沒有什麼分別,可是我們倒不覺得煩悶。」 冉娜莞爾一笑,帶著狡猾和快活的神情說道:「聖呂克,不要打如意算盤,如果我們被抓,我不相信人們會把我們關在一起。」 可愛的少婦本來有許多話要說,卻只說出一句,不由急得滿臉通紅。 聖呂克說道:「既然這樣,我們必須很好地躲藏起來。」 冉娜回答:「你可以放心,說到躲藏,我們沒有什麼可害怕的,我們一定會躲藏得很好。你要知道,梅裡朵爾有參天的橡樹,真像是一座廟宇的列柱,蒼穹就是這座廟宇的屋頂;還有一望無涯的灌木叢,一條條懶洋洋的河流,夏天河流在綠色濃蔭下面流過,冬天在一層層枯葉下面淌走;還有許多大池塘,麥田,花圃,無邊的草地,養著許多鴿子的小塔;鴿子整日不斷地從小塔裡飛出來,在天空中兜著圈子飛呀飛呀,還發出嗡嗡的叫聲,真像是一窩蜜蜂環繞著蜂窩旋轉。還有,還有,這些都算不了什麼,聖呂克,在這一切的中心,還有這小小王國的王后,她就是阿爾米德的花園[注]裡的迷人的仙女,她就是美麗的、善良的、舉世無雙的狄安娜,她有一顆鑽石般的心,外麵包著一層金子,聖呂克,你一定會喜歡她的。」 「既然她喜歡你,我已經喜歡她了。」 「啊!我敢保證她現在還喜歡我,而且她永遠喜歡我。狄安娜不是那種人,她不會隨便改變她的友誼。你想想,每逢春天來了,花園裡姹紫嫣紅,我們在這裡要過的是怎樣一種幸福生活!狄安娜已經代替她的父親老男爵主持家務,我們不必有任何顧慮。她父親是弗朗縈瓦一世時代的將軍,過去又堅強又勇敢,目前又軟弱又膽小怕事;他對過去只保持著一段往事的回憶:那就是他在馬裡尼昂一役[注]打了勝仗,而在巴維亞[注]卻打敗了;他對現在和將來只有一個希望,那就是他至愛的狄安娜。我們可以不讓他知道兩位在梅裡朵爾,也許他永遠都不會發覺。要是他知道了,我們就可對他說:他的狄安娜是世界上最標緻的姑娘,弗朗索瓦一世是古往今來最偉大的統帥,這就沒事了。」 聖呂克說道:「真有意思,不過我想我們一定會大吵一場。」 「怎麼會的?」 「我同男爵發生爭吵。」 「關於什麼事?關於弗朗索瓦一世國王嗎?」 「不。他愛說弗朗索瓦一世是最偉大的統帥,就隨他說去;問題出在世界上最標緻的姑娘。」 「我不算在內,因為我是你的妻子。」 聖呂克說道:「啊!你說得對。」 冉娜繼續說道:「親愛的,你想像一下我們的生活吧。她會給我們住在一幢小樓裡,一大清早我們就可以從後門溜到樹林裡。我熟識這幢小樓,它由一個主體建築把兩座塔樓連接起來,是路易十二時代建造的,建築風格非常別致,你會喜歡的,因為它飾滿花和花邊,那是你喜愛的;還有窗戶,許多窗戶;望出去是一望無際的大樹林,濃蔭森森,一片岑寂,遠處不時可見黃鹿或麅子在那裡吃草,聽見一點聲音就抬起頭來。另一邊,望出去是金黃色的田野,白牆紅瓦的村落,波光粼粼的盧瓦爾河,河中滿布小舟。離我們十二公里左右,有一片湖泊,我們在蘆葦深處藏有一條小船。我們還有駿馬,獵狗,可以到大樹林裡打黃鹿。老男爵一直不知道我們的到來,他傾聽一下遠處獵狗的吠聲,會對狄安娜說:『你聽,是阿絲特莉婭[注]和弗萊熱通[注]在那裡打獵吧?』狄安娜會回答道:『如果他們打獵,好爸爸,就讓他們打去吧。』」 聖呂克說道:「我們趕快走吧,我恨不得馬上就到達梅裡朵爾。」 於是他們兩人策馬揚鞭,奔馳了八九公里,然後突然間停了下來,使他們能夠繼續談話,或者安安穩穩地親一個吻。 這樣他們就從夏特勒到達了勒芒,由於不必擔心被追回去,小兩口就在勒芒住了一夜。第二天,他們又從這幸福的歇腳地踏上幸福的旅途;他們決心于當天傍晚到達梅裡朵爾,就毅然走進了沙地大森林,那時這片大森林從蓋瑟拉爾一直伸展到埃科穆瓦。 進入森林以後,聖呂克認為一切危險都已過去,因為他熟知國王的脾氣,按照聖呂克離去時國王的心境,他可能暴跳如雷,派出二十名信使和一百名衛兵追趕他們,不論死活都要把他們抓回去;或者國王只是懶洋洋地長歎一聲,把手腕伸出床外,突出一隻拇指,喃喃地罵了一句: 「啊!聖呂克,你這個奸賊,我為什麼不早點認清你的面目?」 可是,目前兩個逃走的人,既沒有看見有信使出現,也沒有看見有衛兵追來,很可能國王享利三世的脾氣已經由暴跳如雷變成不想動彈了。 以上就是聖呂克當時的想法,他不時回過頭去,對那條僻靜的道路掃上一眼,始終看不見有追兵追來。 他又想道:「好,這場暴風雨要落到可憐的希科身上了。儘管他是小丑也逃避不了。不過也許因為他是小丑,才能給我出個好主意……對他戲弄我的變詞遊戲,我也就不計較了。」 聖呂克想起來了,在他還得寵的時候,希科曾經用一個變詞遊戲,狠狠地嘲弄他一番。 突然間,聖呂克覺得他妻子的手擱在他的臂膀上。 他打了一個寒戰,因為妻子的這一舉動並不是一下愛撫。 冉娜說道「你瞧。」 聖呂克回過頭來一望,看見遠遠地一個騎馬的人,沿著與他們相同的道路,策馬飛奔而來。 這個騎馬的人正好走到道路隆起的頂端上,他的輪廓清楚地在灰暗天空的背景上顯現出來,從遠處觀看,似乎比真人還要高大。 這件純屬偶然的事在聖呂克心中卻是不好的兆頭,也許因為在關鍵時刻他的愉快心情遭到破壞,也許他雖然裝出十分鎮靜,事實上仍然害怕反復無常的享利三世又改變了主意。 他的臉色不由得變成灰白,他說道:「不錯,那邊的確是有一個騎馬的人。」 冉娜說道:「我們逃走吧,」一邊說一邊就用刺馬距會刺馬。 聖呂克雖然害怕,但還保持著鎮靜,他說道:「不要走,這個人只是單身一人,據我判斷,我們不應在一個人面前逃走。我們最好站過一邊,讓他過去,他走過以後,我們再走。」 「假如他停下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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