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仲馬 > 瑪戈王后 | 上頁 下頁
五五


  這座奇形怪狀的建築在附近的那些建築裡還找不出一個相類似的來,它叫做「示眾塔。」

  這座塔樓底下,象長著一個蘑菇似的有一所腰彎背駝,破破爛爛,又瞎又瘸的,簡直不成樣子的房子,房頂上還象麻風病人的皮膚似的長著斑斑點點的青苔。

  這所房子是劊子手的。

  有一個犯人正在示眾,他朝過路的人伸舌頭。這是在蒙福孔絞架附近扒竊的那些小偷中的一個,不巧在下手時被抓住了。

  柯柯納以為他的朋友是領他來看這個奇怪的場面的;他混在一群圍觀的人裡,這些人用叫駡和嘲笑來回答受刑者的扮鬼臉作怪相。

  柯柯納生性殘忍,他覺著這個場面很有趣,不過他認為這個犯人竟敢如此無禮放肆,朝賞他臉前來看他的那些高貴的大老爺伸舌頭,就應該用石頭砸他,而不是用嘲笑和叫駡來對付他。

  困此,當活動的輪子在底座上旋轉,讓犯人對著廣場上的另一部分時,人群跟隨著轉過去,柯柯納也打算跟隨人群移動,但是拉莫爾攔住他,低聲說:

  「我們到這兒來不是為的看這個。」

  「那我們到這兒來幹什麼呢?」柯柯納問。

  「你馬上會看見了,」拉莫爾回答。

  從柯柯納打算用匕首捅穿拉莫爾的肚子的那個難忘之夜的第二天起,他們這一對朋友就親昵地用第二人稱單數相稱了。

  拉莫爾把柯柯納徑直領到那所背靠塔樓的房子的小窗口,有一個人正雙肘伏在窗臺上立著。

  「啊!啊!是你們,二位老爺!」那人舉起他的牛血色無邊小帽,露出垂到眉毛上的一頭濃密的黑頭發,說,「歡迎,歡迎。」

  「這個人是誰?」柯柯納一邊問,一邊絞盡腦汁回憶,因為他好象在發燒的時候見過這張臉。

  「你的救命恩人,我親愛的朋友,」拉莫爾回答,「就是他把那清涼解熱的藥水送到盧佛官來救你。」

  「啊!啊!」柯柯納說,「這樣的話,我的朋友……」

  他朝那人伸出手。

  但是那人非但沒有照樣伸出手來回答這個主動的表示,反而挺直身子;身子一挺直,和這一對朋友隔著一段原來他彎下腰所占的距離。

  「先生,」他對柯柯納說,「感謝您要賞賜給我的榮譽,不過,您如果知道我是誰,很可能就不會這樣做了。」

  「噯呀,」柯柯納說,「我可以公開說,即使您是魔鬼,我也對您感恩戴德,因為不是您的話,我這時早已死了。」

  「我完全不是魔鬼,」戴紅無邊帽的人說,「不過常常有許多人寧願看見魔鬼,也不願意看見我。」

  「那您是什麼人?」

  「先生,」那人回答,「我是巴黎司法區的劊子手卡博什師傅……」

  「啊!……」柯柯納說著把手縮了回去。

  「您看到了吧!」卡博什師傅說。

  「不,我還要握您的手,哪怕讓魔鬼把逮我了去,伸出手來……」

  「真的嗎?」

  「當然真的。」

  「來!」

  「再真也沒有了……好!……」

  柯柯納說著從口袋取出為匿名醫生準備好的一把金幣,放在劊子手的手裡。

  「我只是更喜歡您的手,」卡博什師傅搖了搖頭,說,「因為我並不缺少錢;而相反,我非常缺少肯握我手的手。不要緊!天主保佑您,我的紳士。」

  「這麼說,我的朋友,」柯柯納好奇地瞅著劊子手,說,「行肉刑,行車輪刑,行磔刑,砍掉人的腦袋,砸碎人的骨頭的是您了。啊!啊!我認識您非常高興。」

  「先生,」卡博什師傅說,「並不是樣樣事都親自動手;這正如你們當老爺的一樣,你們有你們的僕人,給你們幹你們不願意幹的活兒,我也有我的助手,他們幹粗話兒,打發那些老百姓。僅僅在碰上紳士們,譬如象您和您的夥伴這種人的時候,啊!那就完全不同了,我以能夠親自執行死刑,從頭到尾,幹所有的零碎工作為榮,也就是說從拷問一直幹到斬首。」

  柯柯納渾身上下不由得一陣顫慄,覺著就象有堅硬的楔子在壓他的腿,有鋒利的刀鋒在擦他的脖子。拉莫爾不知道為什麼也有同樣的感覺。

  但是柯柯納抑制住他感到羞愧的這種感情,打算最後開一個玩笑,來向卡博什師傅告辭。

  「好吧,師傅!」他對他說,「我記住您的話,萬一輪到我上昂格朗·德·馬裡尼的絞架,或者是上德·內穆爾①的斬首台,一定要請您給我動手了。」

  「我答應您。」

  「這一回,」柯柯納說,「這只手是作為接受您的諾言的保證。」

  他把手伸給劊子手,儘管劊子手看上去很想大大方方地握它一握,但仍只是畏畏縮縮地握了一下。

  這次普通的握手使得柯柯納臉上稍微有點蒼白,不過微笑仍舊留在嘴上;拉莫爾很不自在,他望著跟隨頂塔轉動而朝他們跟前湧來的人群,拉了拉柯柯納的披風。

  柯柯納心裡早就跟拉莫爾一樣希望趕快結束這一場戲,由於他性格上生就的傾向,他在這場戲裡由不得自己越陷越深,因此他點了點頭,跟著拉莫爾走了。

  「說真的!」拉莫爾說,這時他和他的朋友已經走到特拉瓦爾十字架那兒,「在這兒呼吸起來比在中央菜市廣場要暢快多了,你承認不承認?」

  「我承認,」柯柯納說,「不過,能夠認識卡博什師傅也是一件令人很高興的事,到處有朋友總是件好事。」

  「甚至在吉星旅店那兒,」拉莫爾笑著說。

  「啊!說到可憐的拉於裡埃爾老闆,」柯柯納說,「他死了,真的死了,我看見火槍冒出來的火焰,我聽見子彈的響聲,那聲音就象打在聖母院教堂的大鐘上,我扔下躺在血泊裡的他,血是從他鼻子裡和嘴裡流出來的。如果他算一個朋友,他是我們在另外一個世界上的朋友。」

  這兩個年輕人一邊這麼說著一邊走進了枯樹街,朝著吉星旅店的招牌走去,這面招牌繼續在老地方吱嘎響著,仍舊讓旅客們看到那燒著佳饌的爐灶和引起食欲的題辭。

  柯柯納和拉莫爾估計會看見屋子裡的一片慘像,寡婦身穿喪服,小堂倌們臂纏黑紗;但是使他們大吃一驚的是,他們發現星子裡熱熱鬧鬧,拉於裡埃爾太太容光煥發,堂倌們興高采烈。

  「啊!沒有良心的女人!」拉莫爾說,「她也許又嫁人了。」

  接著他對這個新阿蒂密絲②說:

  「太太,我們是和可憐的拉於裡埃爾相識的兩位紳士,我們有兩匹馬和兩口箱子留在這裡,想取回去。」

  「先生們,」旅店老闆娘盡力回憶了一下以後,回答,「實在抱歉,我想不起你們來了,如果你們願意的話,我馬上叫我丈夫來……格雷古瓦,請您的老闆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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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德·內穆爾(1433-1477)公爵,巴黎總督,因反對國王路易十一而被處死。

  ②阿蒂密絲:公元前四世紀小亞細亞的加里亞王后,曾為其夫國王摩索拉斯建造墳墓,該墳墓成為古代世界七大奇觀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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