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仲馬 > 瑪戈王后 | 上頁 下頁
五三


  柯柯納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以為是在夢中又遇見了他相信早已給他殺死過兩次的那個敵人,只是這個夢太長了。他先看見拉莫爾跟他一樣地躺著,跟他一樣地由外科醫生包紮。後來他看見拉莫爾從床上坐起來,而他自己還因為高燒、虛弱和疼痛,躺在床上不能動彈,再接著又看見他下了床,再接著外科醫生扶著他走,再接著他自己拄著拐杖走,最後終於單獨一個人走了。

  柯柯納一直處在譫妄中,他望著他的夥伴的所有這些復原階段,眼光有時是遲鈍的,有時是狂熱的,但是自始至終都是咄咄逼人的。

  幻想和真實在皮埃蒙特人火熱的頭腦裡可怕地混在一起。對他來說,拉莫爾已經死了,確確實實死了,甚至可以說不是死了一次而是死了兩次,可是他又認出了這個拉莫爾的幽靈,躺在一張和他的床一樣的床上;後來,正如我們說過的,他看見幽靈起來了,後來幽靈走路了,而且嚇人的是幽靈朝他的床走過來了。柯柯納真恨不能逃走,只要能躲開這個幽靈,哪怕是逃到地獄裡去也行。幽靈徑直朝他走來,停在床頭,站著看他,甚至臉上還流露出親切和憐憫的感情,不過這種感情柯柯納卻當成是一種惡毒嘲弄的表情。

  於是在這個也許比肉體還病得更厲害的心靈裡,燃起了一股盲目的復仇的怒火。柯柯納只想著一件事,就是想辦法弄到一件隨便什麼樣的武器,然後用這件武器去打擊正在殘酷地折磨著他的這個拉莫爾的肉體或者幽靈。他的衣服原先放在椅子上,後來給拿走了,因為衣服上盡是血跡,人們認為還是從受傷的人眼前拿開的好,但是他的匕首卻被留在這張椅子上,人們萬萬想不到不久以後他就會想到使用它了。柯柯納看見匕首,一連三夜趁拉莫爾睡著,試著把手朝匕首伸去;三次力氣都使盡後暈了過去。最後第四天夜裡,他摸到了這件武器,用攣縮的手指頭抓住它;他疼得呻吟了一聲,把它藏在枕頭下面。

  拉莫爾的幽靈似乎每天都在繼續恢復體力,而他呢,可怕的幻覺不斷地糾纏著他,他把自己僅有的一點體力都用在一刻不停地策劃除掉對方的陰謀上。第二天,他看見了一件在這以前還從來不曾有過的事:變得越來越靈活的拉莫爾的幽靈,若有所思地在屋裡兜了兩三個圈子以後,披上披風,佩好劍,戴上一頂寬邊氊帽,最後打開門走了出去。

  柯柯納松了一口氣,他相信擺脫了出現在他眼前的魔影。有兩三個鐘頭,血在他的血管裡流得那麼平靜,那麼清涼,這還是從決鬥的那一刻起不曾有過的事。如果拉莫爾離開一天可以使柯柯納恢復知覺,離開一個星期也許可以使他痊癒;不幸的是拉莫爾在兩個鐘頭以後就回來了。

  他回來,這簡直就等於是朝皮埃蒙特人捅了一刀子。拉莫爾回來時不光是他一個人,但是柯柯納卻對跟他一起來的同伴連一眼也沒有看。

  他的這個同伴倒是值得一看的。

  這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人,身材矮小粗壯,精力充滯,黑頭發垂到眉毛上,黑鬍子跟當時流行的式樣不同,遮住了臉的整個下半部;不過這個新來的人似乎並不留心流行的式樣。他穿一件齊膝的皮外衣,上面沾滿棕色汙跡,一條牛血色緊身長褲,一件紅色緊身內衣,一雙高到踝骨以上的大皮靴,一頂跟緊身長褲同樣顏色的無邊帽。腰裡勒著一條寬腰帶,上面吊著一把插在鞘子裡的刀。

  這個奇怪人物的出現在盧佛宮裡顯得很反常。他把裹在身上的棕色披風往椅子上一扔,急急忙忙走到柯柯納的床跟前,柯柯納的一雙眼睛好象中了邪魔,直勾勾地盯著遠遠地站在一旁的拉莫爾。這人看了看傷勢,搖了搖頭。

  「您拖得太遲了,我的紳士!」他說。

  「我在這以前還不能出門,」拉莫爾說。

  「啊!見鬼!應該派人來叫我。」

  「派誰呢?」

  「啊!這倒是真的!我忘了我們這是在什麼地方了。我早已經對這些夫人說過;但是她們不願意聽我的話。如果按照我的辦法治,而不是交給叫昂布魯瓦斯·帕雷的那頭蠢驢治,你們早就可以或者是一塊兒去追求奇遇,或者是如果您高興的話,再你給我一劍,我給你一劍。總之,以後你們看吧。您的朋友,他聽得懂話嗎?」

  「不大聽得懂。」

  「伸出舌頭來,我的紳士。」

  柯柯納朝拉莫爾伸出舌頭,而且做出那麼叫人害怕的一副凶相,使得替他檢查的人又一次搖了搖頭。

  「啊!啊,」他低聲說,「肌肉攣縮。不能再耽誤了。今天晚上我給您送藥水來,讓他分三次服,一個鐘頭一次:午夜十二點一次,一點一次,兩點一次。」

  「好。」

  「不過誰服侍他喝藥水?」

  「我。」

  「您自已?」

  「是的。」

  「您說話算數嗎?」

  「我以紳士的名義擔保。」

  「如果有哪個醫生想要取一小點兒去分析,看看有什麼成分……」

  「我就全倒掉,一滴不剩。」

  「也以紳士的名義擔保?」

  「我向您起誓。」

  「我讓誰送藥水?」

  「誰都可以。」

  「但是我派的人……」

  「怎麼樣?」

  「他怎樣能進來找您呢?」

  「早考慮到了。他可以說是化妝品師勒內先生派來的。」

  「住在聖米歇爾橋的那個佛羅倫薩人嗎?」

  「正是他。他不分日夜,隨時隨刻都能進入盧佛宮。」

  那人露出了笑容。

  「說實話,」他說,「這是太后應該給他的最起碼的權利。就這麼說定了,來的人就說是化妝品師勒內派來的。我完全可以利用一回他的名義,他連營業執照都沒有,卻經常幹我這一行。」

  「好吧,」拉莫爾說,「那我就完全指望您了?」

  「您放心好了。」

  「酬報……」

  「啊!等這個紳士好了以後,我們再跟他本人算這筆賬。」

  「放心吧,我相信他一定會好好報答您的。」

  「我也相信,不過,」他帶著一種奇怪的笑容,補充說,「跟我打交道的人總是沒有感恩圖報的習慣,等到一好,就忘記了我,或者說再也不願意想起我來了,這種事我見得多了。」

  「好!好!」拉莫爾過回也露出微笑;「要是遇見這種情況,有我在,我會提醒他的。」

  「好,就這麼辦!兩個鐘頭之內藥就送到。」

  「再見。」

  「您說什麼?」

  「再見。」

  那個人露出了微笑

  「我是,」他說,「我習慣說別了。別了,德·拉莫爾先生;兩個鐘頭之內藥就送到。您記著,應該在午夜開始吃……三劑……隔一個鐘頭一劑。」

  他說完就走了,只剩下拉莫爾單獨和柯柯納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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