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仲馬 > 瑪戈王后 | 上頁 下頁
五〇


  柯柯納真的是離開了行列,正朝德·內韋爾夫人走過來;但是,正當他的馬穿過那條把街道和聖德尼郊區隔開的外林蔭大道時,一個跟隨德·阿朗松公爵的騎士想勒住他的烈馬,但是沒有勒住,一下子撞在柯柯納身上。柯柯納在他那匹大馬背上給撞得搖搖晃晃,帽子險些掉了下來,他連忙扶住帽子,氣衝衝地轉過頭來。

  「天主!」瑪格麗特俯向她的女友的耳邊說,「德·拉莫爾先生!」

  「這個臉色蒼白的漂亮的年輕人!」公爵夫人無法控制住自己最初得到的印象,大聲叫了起來。

  「對,對,就是險些把你的皮埃蒙特人撞倒的那個人。」

  「啊!」公爵夫人說,「要發生可怕的事了,他們在互相望著,他們互相認出來了!」

  柯柯納的確在轉過身來時,就認出了拉莫爾的臉;一驚之下連韁繩都從他手裡掉落,這是因為他滿以為他的老朋友早已給他殺死了,或者至少也得在一段時間裡失去戰鬥力。拉莫爾呢,也認出了柯柯納,覺著一股怒火直沖到臉上。幾秒鐘的時間就足夠這兩個人把各自懷有的各種感情都表達出來。在這幾秒鐘內他們互相盯著的那種目光把兩個女人嚇得渾身直打哆嗦。接著,拉莫爾朝四周圍望瞭望,毫無疑問看出了這地方選得不好,不適合責問對方,於是用馬刺刺了刺他的馬,回到德·阿朗松公爵跟前。柯柯納堅定地在原地待了一會兒,他撚著他的小鬍子,把鬍子梢撚得向上翹,甚至戳到了眼睛;接著,他看見拉莫爾一言不發地走遠了,自己也就走了。

  「啊!啊!」瑪格麗特懷著輕蔑的痛苦心情,說,「這麼說,我沒有弄錯……啊!這一回太過分了。」

  她把嘴唇咬出了血。

  「他的確很漂亮,」公爵夫人同情地回答。

  正好這時候,德·阿朗松公爵過來排到國王和太后後面的位置上,因此他的紳士們來和他會合,就不得不從瑪格麗特和德·內韋爾公爵夫人面前經過。拉莫爾在他從兩位貴夫人面前經過時,脫掉帽子,朝王后行禮,腰一直彎得碰到了馬的脖子,他就這樣光著頭,等候王后陛下開恩看他一眼。

  但是瑪格麗特卻高傲地扭過頭去。

  拉莫爾毫無疑間看出王后的臉上流露出高傲的表情,他的臉色從蒼白變成了鐵青。另外,他為了避免從馬上摔下來,不得不抓住馬鬃。

  「啊!啊!」昂利埃特對王后說,「你瞧,你有多麼殘酷!他快要昏過去了!……」

  「好!」王后說,露出了叫人受不了的笑容,「我們就缺這個啦……,你有嗅鹽嗎?」

  德·內韋爾夫人猜錯了。

  搖搖晃晃的拉莫爾恢復了體力,穩若泰山地騎在馬上,回到德·阿朗松公爵後面的行列裡。

  這時候人們繼續往前走,遠遠地看見了昂格朗·德·馬裡尼①搭起來而且他自己用上了的絞架的陰慘慘的影子。這座絞架上一下子吊著這麼多人,還是從來不曾有過的事。

  執達吏和衛兵走在前面,把場子圍了一個大圈子。他們一到,棲在絞架上的烏鴉都失望地呱呱叫著飛了起來。

  矗立在蒙福孔的絞架,平時在它那些柱子後面總有一個給狗和盜賊藏身的地方,狗是被經常有的食物吸引來的。達觀的盜賊是來思考人生在世的可悲變化。

  這天,蒙幅孔至少表面上沒有狗,也沒有盜賊。執達吏和衛兵在趕走烏鴉的同時也把狗趕走了,而盜賊則已經混進了人群,要在人群中大顯身手,試一試幹他們這一行的好運氣。

  隊伍往前走,國王和卡特琳首先到達,接著是德·安茹公爵、德·阿朗松公爵、納瓦拉國王、德·吉茲先生和他們的手下的紳士們;接著是瑪格麗特夫人、德·內韋爾公爵夫人和被人叫做太后的飛騎隊②中的所有那些婦女;再接著是年輕侍從、武士、僕人們和老百姓,總共有一萬人。

  在主絞架上吊著一大塊不成形體的東西,一具黑色的屍體,沾滿了凝固的血和爛泥。爛泥因為蒙上一層又一層新落上去的塵土變成了白顏色。屍體上沒有頭,因此腳朝上吊著。下層民眾總是富有刨造才能的,他們用一團乾草代替人頭,在上面加了一個假面具,也不知是哪一個愛開玩笑的人知道海軍元帥生前的習慣,在這個假面具的嘴裡插了一根牙籤。

  這真是個既淒慘又奇怪的場面:所有這些文雅的王公,所有這些美麗的貴婦,就象戈雅③畫的宗教儀式行列一樣,在這些發黑的屍體和這些伸著枯瘦長臂的絞架中間穿行著。參觀者越是興高采烈,吵吵鬧鬧,他們的高興越是跟這些屍體的陰鬱的沉默和冷漠的毫無知覺形成強烈的對比。這些嘲笑的對象甚至使嘲笑它們的人都害怕得打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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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昂格朗·德·馬裡尼(1260-1315):法國政治家,財政總監,被控行巫術及叛國,被吊死在蒙福孔的絞架,傳說該絞架正是他派人建造的。

  ②飛騎隊:卡特琳太后對她的女官們的稱呼。

  ③戈雅(1746-1828):西班牙畫家。早年作過宗教壁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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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人都十分勉強地忍受著這個可怕的場面。在那群歸順的胡格諾教徒中間,一眼就能從臉色的蒼白上認出亨利,不管他多麼善於控制自己,不管老天賦予他的城府有多麼深,他還是支持不住了。他找了一個藉口,說這些人體殘骸散發出一種腐臭氣味。他走到和卡特琳並排立在海軍元帥的屍體前面的查理九世跟前,說:

  「陛下,您不覺得在這兒待長了,這具可憐的屍體有一股臭味嗎?」

  「您這麼認為嗎,亨利奧!」查理九世說,眼睛裡閃著兇殘的興高采烈的光芒。

  「是的,陛下。」

  「噢!我不同意您的意見……死了的敵人的身體總是香的。」

  「說真的,陛下,」塔瓦納說,「既然您知道我們要來對海軍元帥做一次小小的拜訪,就應該也把您的詩歌老師皮埃爾·龍沙請來。他當場會給老加斯帕爾作一篇墓誌銘。」

  「用不著他來作,」查理九世說,「我們自己也會作……譬如,聽好,先生們,」查理九世想了一會兒,說:

  「此處長眠——不過這個詞兒

  對他太高雅,用得不當,——

  此處吊著海軍元帥,因為沒有頭,

  所以兩腳朝上。」

  「好!好!」天主教紳士們齊聲嚷道,歸順的胡格諾教徒皺緊眉頭,一聲不響。

  亨利正跟瑪格麗特和德·內韋爾夫人談話,裝作沒有聽見。

  「好了,好了,先生們,」卡特琳說,雖然她渾身灑滿香水,這股氣味還是開始使她感到不舒服了。「好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讓我們向海軍元帥告別,回巴黎去吧。」

  她好象跟一個朋友告別似的,用頭做了一個嘲弄的動作,然後,率領著大隊人馬,開始往回走,隊伍陸續在科利尼的屍體前面經過。

  太陽落山了。

  群眾跟在國王和王后們背後,他們要盡情把隊伍的豪華排場和場面的細枝末節看個夠;小偷們尾隨著群眾。因此,在國王走了十分鐘以後,晚風開始輕輕吹拂著海軍元帥的殘缺不全的屍體,它周圍連一個人也沒有了。

  我們說一個人也沒有,是說錯了。有一個騎著黑馬的紳士,一定是剛才王爺們在場,沒有能夠舒舒服服地看一看這段不成形狀的發黑的軀體,所以留在最後。他興致勃勃地仔細觀察鏈條、鐵鉤、石柱,總之仔細觀察著絞架。他幾天前剛來到巴黎,不知道京城對一切事物都作了改進,使之更臻完善,因此他覺著這個絞架是人類所能發明的最醜惡事物的典範。

  不用說,我們的讀者早知道這個人就是我們的朋友柯柯納。有一雙訓練有素的女人眼睛在騎馬的人中間徒然地尋找他,接著又順著隊伍找下去,結果還是沒有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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