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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這正是拉莫爾所希望的。昂布魯瓦斯·帕雷醫生按時來換藥。拉莫爾談到自己必須騎馬出行,求他包紮傷口時加倍小心。胸口上的傷口跟肩膀上的傷口一樣,兩處都已經癒合,只是肩膀上的傷口還有點疼。兩處傷口顏色鮮紅,這是在康復中肌肉的正常顏色。昂布魯瓦斯·帕雷醫生給他貼上綢底橡皮膏,這在當時是非常流行的一個對症療法,並且向拉莫爾保證,只要他在旅行中別活動得太厲害,就不會出任何問題。

  拉莫爾高興到了極點。除了因為失血過多而引起的幾分虛弱和這個原因造成的輕微的頭暈以外,他覺著自己的身體要多好就有多好。況且,瑪格麗特毫無疑問會參加這次騎馬出遊,他會見到瑪格麗特,他想到他見到吉洛娜給他帶來的好處,於是對見到她的女主人能起到的大得多的效驗就更加深信不疑了。

  拉莫爾臨離家時從家裡拿了一筆錢,他用這筆錢中的一部分購買當時最出名的裁縫能提供給他的最漂亮的白緞子齊膝緊身外衣和最華麗的繡花披風。這位裁縫還給他配了一雙當時時興穿的、用帶香味的皮革做的靴子。這一切上午都送到了,只比赴莫爾要求的時間晚半個小時,因此他十分滿意,覺得無話可說。他連忙打扮好,在鏡子前照了照,覺得自己穿的衣服,戴的帽子,還有灑的香水都很得體,因此對自己感到很滿意。最後他在臥房裡很快地繞了幾個圈子,除了相當厲害的幾處疼痛以外,他深信精神上的幸福會克服肉體上的不適。

  一件由他自己設計、裁得比當時人穿的披風稍微長一點的櫻桃紅披風,穿起來特別合身。

  當這一場戲在盧佛宮裡演出的時候,吉茲府也演了相同的一場戲。一個頭發紅棕色的高個子紳士在鏡子前面,端詳著橫在他臉上的一道破了相的紅印子;他梳完了小鬍子,又在小鬍子上灑香水。他一邊灑香水,一邊往這道儘管使上當時的各種化妝品還是顯出來的討厭的印子上抹一層白粉,又抹一層胭脂,一連每樣都抹了三層,但是這個辦法還是不成,他又想出一個主意:火辣辣的陽光,八月的陽光正照在院子裡;他下樓來到院子裡,把帽子拿在手裡,鼻子朝天,眼睛閉著,來來去去走了十分鐘,心甘情願地忍受這股從天空傾瀉下來的烈焰的烘烤。

  十分鐘以後,靠了烈日的曝曬,這個紳士變得紅光滿面,連那道紅印子現在都趕不上臉上的其餘部分,看上去好象變成黃顏色了。我們的紳士對臉上這道彩虹卻十分滿意,因為他抹上一層朱紅的胭脂,這道彩虹跟臉上其餘部分完全一樣了。接著,他穿上一套華麗的衣服,這套衣服是在他吩咐請裁縫以前已經由一個裁縫送進了他的臥房。

  他這樣打扮好,灑上香水,從頭到腳武裝起來以後,第二次又下樓到了院子裡,開始撫摸一匹高大的黑馬。這匹馬要是沒有一個小小的傷口,簡直可以說是漂亮得無與倫比。這個傷口跟它的主人的傷口一樣,是在最近一次內戰中給德籍雇傭騎兵的馬刀砍的。

  然而這個紳士對他的馬,正如對他本人一樣,感到十分滿意。不用問,我們的讀者一眼就認出了他是誰,他比所有的人早一刻鐘跨上馬,使吉茲府的腕子裡充滿了他的馬的嘶叫聲;在逐步制服這匹馬的過程中,他用各種聲調發出「見鬼」來回答馬嘶。過了一會兒,這匹馬變得順從、聽話,承認了它的騎士對它有合法的支配權。不過,取得這場勝利並不是沒有一點鬧聲,這鬧聲——說不定我們這位紳士要的正是這鬧聲——把一位貴夫人吸引到玻璃窗前,我們的馴馬者向她深深地鞠了一個躬,她向他莞爾一笑,笑得那麼迷人。

  五分鐘以後,德·內韋爾夫人派人叫她的管家。

  「先生,」她問道,「有沒有給阿尼巴爾·德·柯柯納伯爵先生及時用過早飯?」

  「用過了,夫人,」管家回答,「今天早上他胃口比平日還要好。」

  「好,先生!」公爵夫人說。

  然後,她朝她的首席紳士轉過身來,說:

  「德·阿居宗先生,我們出發去盧佛宮,請您留個神,注意一下阿尼巴爾·德·柯柯納先生,因為他受了傷,身子還很弱,我無論如何不願意他遇到不幸,這會使胡格諾教徒開心的,自從聖巴托羅纓節的那個愉快的夜晚以後,胡格諾教徒對他恨之入骨。」

  德·內韋爾夫人也騎上了馬,面露喜色地去集合地點盧佛宮。

  下午兩點鐘,一隊騎馬的人,金光閃閃、珠寶滿身、衣著華麗,從聖嬰公墓拐角出來,到了聖德尼街上,在陽光下好象一條身上有絢麗的環斑的大蛇,在兩排陰暗的房屋中間緩緩移動著。

  十六  死了的敵人的身體總是香的

  哪怕是再富麗堂皇的隊伍也難跟這個場面相提並論。絲綢衣服,既華麗又鮮豔,是弗朗索瓦一世給他的後繼者傳下來的豪華風尚,要到亨利三世①時代以後才起變化,穿又窄又小的深顏色的衣服;因此,查理九世時代的服裝和前幾代的服裝相比,雖然不如以前華麗,但是也許要漂亮雅致得多,而且顯得十分協調。在我們這個時代,絕對不可能有這樣的隊伍,因為我們為了使檢閱顯得氣派,只要求對稱和整齊。

  年輕侍從、武士、低級紳士、狗和馬,走在兩側和後面,使得王室的隊伍變成了一支真正的軍隊。跟在這支軍隊後面的是老百姓,或者說得更正確點,到處都是老百姓。

  老百姓有的跟隨在後面,有的在旁邊簇擁著,有的走在前面,他們在歡呼的同時也大聲叫喊反對,因為隊伍裡可以看到不少歸順的加爾文教徒;老百姓是愛記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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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亨利三世:德·安茹公爵1574年在他的哥哥去世後繼位為法蘭西國王,稱號為亨利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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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查理九世當著卡特琳和德·吉茲公爵的面,仿佛提到一件極其普通的事似的,向亨利·德·納瓦拉提到了要去看蒙福孔的絞架,或者不如說去看吊著的海軍元帥殘缺不全的屍體。亨利的頭一個反應是避免參加這次出遊。而這正是卡特琳所期望的。他剛開口想表示他的厭惡,卡特琳就跟德·吉茲公爵交換了一個眼色和一個微笑。亨利兩者都注意到了,懂得是什麼意思,接著忽然一下子改了口說:

  「不過,說真的,我為什麼不去呢?我是天主教徒,我應該獻身給我的新信仰。」

  然後,他對查理九世說:

  「希望陛下信任我,無論陛下到哪兒,我都樂意奉陪。」

  他匆匆朝周圍掃了一眼,看看誰在皺眉頭。

  因此整個隊伍裡,讓人懷著最大的好奇心觀看的,說不定就是這個沒有母親的兒子,沒有王國的國王,變成天主教徒的胡格諾教徒。他的特徵明顯的長臉,他的有點粗俗的外表,他對部下的親熱態度,對一個做國王的來說幾乎到了欠妥當程度的親熱態度,年輕時在山區養成、一直保留到死的親熱態度,引起了旁觀者對他的注意,其中有人朝他喊叫:

  「去望彌撒,亨利奧,去望彌撒!」

  亨利的回答是:

  「我昨天去過了,我今天剛回來,我明天還要去。真是活見鬼!我看象這樣也該夠了吧。」

  至於瑪格麗特,她騎在馬上,那麼美麗,那麼嬌豔,那麼高雅,在她周圍響起了一片讚美聲;不過也應該承認,其中有幾聲是針對她剛追上的同伴德·內韋爾公爵夫人的,公爵夫人那匹白馬仿佛對它馱著的人兒感到很得意似的,發瘋般地搖晃著腦袋。

  「啊!公爵夫人,」納瓦拉王后說,「有什麼新聞嗎?」

  「夫人,」昂利埃特大聲回答,「我沒有聽到什麼。」

  然後,她又低聲問道:

  「那個胡格諾教徒,他怎麼樣了?」

  「我給他找了一個幾乎可以說是很保險的地方藏起來了,」瑪格麗特回答,「那個了不起的劊子手,你把他怎樣安排?」

  「他一定要參加,他騎著德·內韋爾先生的戰馬,一匹跟象一樣大的馬。他是一個可怕的騎士,我答應他參加這次活動,因為我想您的胡格諾教徒會老實地待在屋裡,這樣就不必擔心他們會見面了。」

  「啊,說真的,」瑪格麗特微笑著回答,「他不在這兒,即使在這兒,我相信也不會有你擔心的那種見面。我的胡格諾教徒,是個漂亮的小夥子,決不是另外一種人。他是一隻鴿子,而不是一隻鳶;他咕咕叫,卻不咬人。總之,」她用難以形容的口氣,同時聳了一下肩膀,說道,「總之,說不定我們以為他是胡格諾教徒,其實他是一個婆羅門教徒①,他的宗教信仰禁止他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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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婆羅門教徒:婆羅門教是印度古代宗教之一,主張善惡有因果,人生有輪回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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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德·阿朗松公爵在哪兒?」昂利埃特問,「我看不見他。」

  「他會來的,今天上午他眼睛疼,想不來了。不過我們知道,他跟他的哥哥查理和他的哥哥亨利意見不同,他傾向于胡格諾教徒,有人提醒他,如果不來,可能會引起國王誤會,因此他決定來了。巧極了,瞧,大家都在看,那邊有人在叫喊,也許是他從蒙馬特門來了。」

  「真的,是他,我認出他來了,」昂利埃特說。「真的,他今天非常氣派。近來,他特別愛打扮,多半是愛上什麼人了。瞧瞧,做一個王子多神氣啊,他騎著馬朝大家飛奔過來,大家都朝旁邊讓開。」

  「真的,」瑪格麗特笑著說,「他要把我們踩死了。天主饒恕我!快叫您的那些紳士讓開,公爵夫人!瞧瞧這一個,他要是不讓開,一定會送命的。」

  「啊,他就是我的那個勇士!」公爵夫人大聲喊道,「當心,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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